第一百一十二章 面紗
晨起,用膳,喝葯。
一切一如往常一般,昨夜雨水傾盆,到了清晨已經漸漸變小,變作如同細絲絨毛。落在人的面上都毫無知覺。
今日我並未梳髮髻,讓長發自由的傾覆在腦後,只用一條短窄的絲帶攏好扎住。
站在東邊的走廊上,瞧着滿院的雨景。
宮門外傳來公公宮女的叫喊聲,聽聲音人數不少像是在吆喝着什麼東西。
“大清早的,門外怎麼這麼熱鬧?”我奇怪道。
‘三’亦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我與‘三’走到宮門口,開了大門。
門前兩位年輕的公公正推着一輛雙輪車,車上摞着三個金銅邊的大箱子。
那兩個年輕的公公轉首瞧見我,愣了一愣,又趕忙彎腰行禮:“見過尹娘娘。”
我微微頷首,邁步下了一層台階,在這條長巷裏前後掃視,只見這樣子小車的足有十多輛,我問道:“你們這是搬什麼東西?搬去哪?”
離我最近的年輕公公趕忙答道:“回娘娘,這是內務府總管下的令,讓將景貴人宮苑中老舊的物件全都換成新的,不曾想驚擾了娘娘。”
“哦,是么。”我淡淡訝異了一聲。實則我心內想到就算是那日我在內務府立了威,今日怎麼會這麼大張旗鼓唯恐別人不知道一般。照理說這樣的事內務府不該悄悄更換嗎。
正疑惑間‘三’扥了扥我的衣袖,朝一個方向努了努嘴。
我順着轉眼看去,見到了遠處一個宮女正站在拐角,一邊引路一邊指揮。
那個宮女我是認得的,桃紅,魯香玉的貼身丫鬟。
原來如此,這些嶄新的物件算是狼狽為奸的打賞,還是同惡相濟的報酬。
我只淡淡笑了笑,對‘三’道:“去瞧瞧景貴人回來了么,若是回來了,讓她來見我,記着,見了她不必行禮。”
‘三’微微頷首領了命,下台階朝景蕊的宮苑方向走去。
我獨自回身進了院子,靜等消息。
不多時‘三’匆忙跑了回來,我見她面色有些不對勁,問道:“不要慌,怎麼了?”
‘三’定了定神說道:“景貴人並未回宮,奴婢四下打聽,聽聞皇上在清宇宮還未起呢,而百官在朝堂已候了多時,後宮多有閑言碎語。”
“什麼!”我皺着眉頭拍案而起。
身為一國之君豈能如此,為了床幃之歡而不理朝政,縱然是我第一次承聖恩之時也未敢如此,那景蕊卻又怎能如此。
氣憤之下心內已有了思量,出聲道:“隨我去一趟清宇宮。”
‘三’急道:“主子此時去,唯恐……唯恐惹惱了皇上。”
“那又如何?”我淡淡道:“我這身子已隨了他,他既是這一國的皇上,又是我的夫君,他既然要做錯事,我難道不該攔一攔。”
‘三’雖是點了點頭,但面上擔憂的神色一點沒減少。我笑道:“他就算是大怒又如何,輔佐他成為聖主明君,這是我的本分,亦是我的心愿。再者……”我頓了頓,繼續道:“再者,我倒真要瞧瞧他見了我會說些甚。”
‘三’只得答應。
我換了身後宮最普通的朝服,梳了個最簡單的扇形髻,‘三’取了個比目魚金墜玉步搖正要與我戴上,我擺了擺手:“既是病體還戴這些首飾作甚,只需乾淨整潔些就成。”
瞧着銅鏡裏面色發白的自己,這病體讓我看上去憔悴了許多。
‘二’去後宮雜房內喚了四個抬轎的公公,我端端坐在小轎上,四位公公抬着我往清宇宮的方向走去。
轎后‘三’‘四’‘五’‘六’隨着,剛剛出了後宮大門,到了靜心湖上的石橋。
石橋上一個穿着普通宮女衣物的女子正斜倚着石橋,兩手托腮看着湖中,我瞧見那女子的袖口已沾染了橋欄杆上的水變得濕了,但那宮女彷彿渾然未覺。只痴痴的盯着湖中。
我隨着她眼中的方向看去,在那裏是我先前發現的那朵小小的異類晚荷。
那宮女像是聽到了身後的響動,回身正瞧見了我,我亦瞧見了她。
只見她面上戴着一方白色遮臉的薄紗,我認得這個宮女經常陪伴在魯香玉左右,是玉寧宮內的新宮女。
轎子走的近了,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股子異香,我提鼻聞了聞,煞是清香無比,讓人聞之欲醉,只是這附近除了我們與那個陌生的宮女再無其它人,也沒有什麼新鮮的物件,難不成這異香是從這宮女身上散出來的?
她為何帶着面紗,又為何獨自在這石橋痴痴賞花。
她屈身向我行禮:“尹娘娘吉祥。”
我瞧見她兩手的擺放與雙腿的彎曲,那樣的姿勢極為自然洒脫,還有一股子說不上來的——嬌媚。但那絕不是宮女的禮儀,這個宮女也絕未受到進宮時嬤嬤們的管教。
我不禁對她的身份極為好奇,擺擺手轎子停了,我低着頭看她道:“你叫做什麼?”
她只又屈身行禮並未答話。
‘三’喊道:“放肆,我家主子問你話,你怎得不答。”
她眉目帶笑說道:“非是奴婢不答,而是奴婢無名無姓,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的聲音中透着虛弱,好似在病中似的,且她說話極慢,正常人說兩句話的時間她只能說一句,字與字之間連帶着莫名的音律,就像是在小聲嬌喘一般。
我問道:“你是玉寧宮魯香玉的宮女?”
“是~”
我冷哼一聲,再不說話,正要舉手示意起轎前行,身旁那女子突然嗤嗤一笑,而後羸弱開口:“那桃花酥,是奴婢親手製作。”
我愣住,瞪大了眼睛看她。
湖中那朵異類晚荷的花瓣上的一滴水珠輕輕掉落湖面,發出叮咚一聲脆響。
場面安靜至極。
半晌之後,那宮女抬頭,與我對視。我心內微微一驚,那是雙什麼眼睛,以鼻樑為中線,左右兩邊是一模一樣的雙眼,內眼角向下微斜,外眼角向上微提,眼珠稍稍扁圓,眼尾狹長似要勾起一般,在她那吊梢斜起的剪水目光中,我彷彿看到了一隻晶瑩透白的白毛狐狸正眨着那靈動狡黠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