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是賈無雙知道,有很多東西皆是後天養成,只是年月間沉澱了許多浮躁,多得些小姑娘家沒有的沉穩與氣概。
道了一句勞煩諸位,宣佈下午甄選繼續開始,眾人各就各位,依舊興緻高昂。
也是,這些富家太太,平日悶在家裏太久,無所事事,好不容易能一展口才,這還不卯足了勁展現?
因而眾甄選者邁入賈府大廳的第一刻,都被迫直面慘澹人生,出去時已深刻認知自身所存在的不足,以及將有可能存在的缺點。
甄夫會一直波濤暗涌,卻也毫無新意的繼續着。
眼看已是日落西山斜霞歸,這甄夫會也進入尾聲,諸位夫人仍是意猶未盡的模樣,便是再問了問丫頭,說是外邊人的確還有,但大多瞥見出場者的慘狀,如今都在孤注一擲奮身一搏和人貴自知不自取其辱之間天人交一,糾纏不休。
就在此時,突然一個白色身影出現,也不待通報,已是大步流星的跨入賈府大門,站定在大廳前院。
丫頭小廝人等也是反應過來,正欲去攔,卻是自那身影之處,發出一聲頗具中氣的嚷嚷:「讓開!」
斜陽之下,餘暉染紅了他白色長衫,隨着微風翩翩,身姿英挺,竟是一時忘記去看他的臉,人已自動閃開條道,那人便是大步地邁進大廳,然而僅在入門處,又停住了腳步。
大廳之中,因天色關係,已是略帶昏暗,尚未來得及點燈。
夕陽殘橘,光影掩去他上半身,那影子,自廳外影入,拖得老長老長,頗具意境,接着他雙手背在身後,緩緩的環視了廳內,然後一聲笑道:「吾乃甄選者。」
五個字,明明平淡無奇,卻是擲地有聲,又教在座之人稍稍失聲,好半晌,又是李夫人打破僵局,重複着先前的戲碼,「你姓甚名誰?」
「你是做什麽的?」
只道這兩個問題間距非常之短,尋常人往往無法反應,加上之後問題接踵而來,因此來人常常被問得啞口無言,然而就在此間之空隙,那人竟已回答:「錢君寶。」第二個問題剛一落音,眾人才意識到,他竟又回答完畢:「行商。」言談中,突顯着幾分從容不迫。
這時坐在一旁的賈無雙眯了眯眼,反而斂了三分笑意,抿了抿唇,開始在記憶中搜尋錢君寶這三個字,已顯昏暗的大廳,很好的掩去了她的存在,而後她略帶審視的目光,落在錢君寶的側面。
「家住何處?」
「嶸唐城。」
「這麽遠?」
「可謂不遠千里……」笑笑,「卻道這千里姻緣嘛……一線牽。」
「家裏還有多少人?」
「一脈單承。」錢君寶應付自如,語速極快地回答着若干娘子軍的問題。
「就這模樣……」一人正欲以相貌作以攻擊,然而錢君寶恰好一側身,直面她,那模樣……好生俊俏!皓齒星眸,端麗冠絕,這一對上了眼,足以教人生死相許。
只得乖乖的隱了聲,轉為心中讚歎。
「你年紀看起來,頂多二十齣頭……」
「夫人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在下只是恰巧生得童顏。」
夭壽咯!某媒婆捂着臉做害羞狀,她在這行打滾也不只十六、七年。
大夫坐在上席,突然開了口:「看你面色發青,似有隱疾啊!」
「哦?」錢君寶也不介意,「在下反倒覺得大夫神色不好,是否近日腸胃不適?」正所謂能醫者不能自醫。
大夫沒了聲音。
有人不服,支吾之下頓起,「你……」
「品性這類太顯虛無。」已是被搶去話端,「還得有請無雙小姐日後觀望。」而後他目光似有偏移,側向一旁,似有若無的瞥向賈無雙的方向,「不是嗎?」
因他略微偏頭,讓春桃看了大半面容,不由得大吃一驚,雖說早上才送走了傅曉生那玉面書生,然而眼前這人,還真是一張「美崙美奐」的臉啊!
春桃稍稍遲疑……唔,美崙美奐,應該沒用錯。
賈無雙依舊不動聲色,想她識人無數,眼前這男子年紀絕對不超過二十。
當然,確實有人天生童顏,然而雖然是背光,這錢姓男子眼眸之中隱藏的玩味,相較之下還是略嫌稚嫩。
賈無雙又是笑笑,小孩子罷了,顯然是過來找樂子,想到這裏,心裏也有了底。
天下之大,要找未婚男子實則不難,難就難在,要找一個般配之人。
賈無雙並非看中門當戶對,事實上,她也不過是小殷之家出身,然而她卻知道,若今日她還是汝安街頭一名普通女子,那麽找個未婚男子相嫁,說不定還能相敬如賓,白頭偕老。
然而今日她賈無雙也可謂功成名就罷,但凡男子對她都心存個「忌」字,恐怕無人敢娶,換個角度,與她這般年紀之輩談情說愛,也未免可笑。
事實上,說好聽點,她是為了爹爹,為了幼弟奮鬥努力,然而她心裏明白,這些年打拚,她實則是樂在其中的,甚至樂此不疲。她不是坐得住的人,也並非會依附在男人身後的女人,不是沒想過孑然一身孤獨終老,只是爹爹一走,加上萬事進入軌道,她才會多少有些不適應。
終歸是女子吧,人生苦短,她想,至少也該把女子能做的事皆完成,才不會抱有遺憾的離開。
相不相愛這個問題,反倒成了其次,既然如此,還不如嫁一個對雙方皆有好處的男子,至少是個有能力,不會「忌」她的男子。
因而索性就把這場婚姻,當成一樁生意,至於明明不為愛,卻不允許男方已有婚事這點……其實,她倒也不在意男方他日納妾,只是她至少應該是名正言順的妻子,因用這般身分說話,才有底氣。
方才傅曉生所說之事,是說已經疏通了去浣紗城的門道,過幾日她就打算去浣紗城談談生意,然而這次,談生意卻不是主要目的。
事實上,這次欲出嫁,她就所需要求,在心中早已有一系列名單,這些人,與她年紀相當,皆未婚未娶,卻各有家業,譬如,浣紗城華清風。
此人若不行,婚姻不成買賣在,她依舊可以獲利,接着便是密州程浚,還有錫業城柳一歡,或者臻州黎瞬熙……如此等等,她才說,完成出嫁,興許需要兩年。
男子不若女子,要娶親輕而易舉,尤其是有所家底的,說媒之人定是絡繹不絕,家裏人也會着急,然而這些人既然至今單身,定有理由,或放蕩不羈,或天性孤僻,或是故意不娶……但都無所謂,只要對症下藥,總歸是有辦法的。
至於這甄夫之事嘛,一來直接了當,屆時商榷婚嫁之事,無需拐彎抹角,便可直切主題;二來嘛,口沫相傳,諸人只要好奇她賈無雙究竟是何許人也,賈家這塊招牌便能順帶提升知名度。
賈無雙抿抿嘴輕笑,屆時她這小本生意說不定還能走出汝安城,又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這錢君寶,顯然不在名單之內。
這時錢君寶已是直接面向她,突然揚了揚唇,「看來這位就是無雙小姐。」
賈無雙點點頭,輕笑,天色更顯昏暗,隱去她眼眉,然後她笑道:「說吧,此行所為何事?」
錢君寶眨眼,裝傻,「婚事。」
賈無雙笑,突然交代了春桃一句話,春桃頓時脹紅了臉,然而有令在身,支支吾吾,磨磨蹭蹭的移到錢君寶身邊,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等說完,春桃的臉還真是映面桃花別樣紅。
然而錢君寶卻頓在原處好半晌,和賈無雙交換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突然大笑出聲,接着輕輕晃了晃頭,道:「無雙小姐,在下其實是來和你談一樁生意。」
「然後?」
「嶸唐城,甄不凡。」
唔,賈無雙斂了斂眼眉,這個名字,也在她名單之中,卻是最後,下下之選。
「春桃,你家小姐究竟和你說了什麽?」
「不……不能說。」春桃耳根仍舊紅透,有幾分窘迫。
小……小姐說,君寶弟,那不如今晚就洞房花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