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撂下話後,季延年立時動身去嵯峨峰了。
有了唐三和雙喜的證詞,想要懲治季珊不過是時間的問題,是以季瑤半點也不着急,她微微一笑,捧了茶給裴珏。
裴珏接過茶碗,低眉瞧了一眼,「又是紅茶?」
「想喝綠茶?」季瑤俏生生的立在他跟前,幾不可聞的問了一聲。
裴珏神色柔和,不似平時冷冽,回道︰「如今又不是寒冬臘月,也喝不得?」
「進了我季家的大門,還能讓你說了算?」季瑤促狹一笑。
她將茶盞磕在桌上,引得裴珏苦笑不止。
小倆口的互動落在季烜兄弟眼中,都不禁慶幸還好妹妹選擇的是裴珏,若是褚樂康,怕見不到妹妹這樣靈動活潑的一面。
待裴珏喝了一盞茶,季瑤又說:「你暫且先回去,過幾日我再去找你,今日到底不方便。」
裴珏是皇子親王,到底不能插手臣子家事,即便是女婿也不成,若是先帝還在的時候,親王同自己岳丈家走得這樣近,只怕早就被參結黨營私了。
羅氏到底精力有所不濟,沒一會兒就懨懨的了,季瑤擔憂地起身扶她回去。
羅氏臨去前還不忘囑咐兒女,「別讓你們父親動氣太過,五十歲的人了,該好好地保養了。」
三人頷首稱是。
外面有小廝疾步而來,「大太太,二老爺來了,正跪在影壁前請罪呢。」
羅氏神色不變,淡淡的應了一聲,好像在問今天的天氣如何一樣,「讓他好好跪着,也別怠慢了,若是體力不支就扶了進來。」
直到臨近未時,季延年才風塵僕僕的回來。
嵯峨峰離京城不太遠,但一趟來去,季延年年歲又大了,難免會勞累。
季瑤忙貼心的上前扶他坐下,又端了一杯茶給他解暑,全程都沒有人提過季珊。
外面響起了腳步聲,季延平走得很快,幾乎是像拎小雞一樣將季珊拎着,半拖半拉將她拽了進來。
見了季延年,他咚的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大哥,我……」
季延年早就司空見慣了,根本不理他。
季瑤只是細細端詳着被壓着跪下的季珊,一個多月不見,她瘦了很多,整個人清減得幾乎脫了形,跪在地上,目光沉沉,不發一語,恍如捧心西子般我見猶憐。
季瑤轉頭問對季延平視而不見的父親,「爹,老太太……」
「我先行回來了,老太太只怕一會子也要回來。」季延年冷哼一聲,又從袖中取了證詞扔在了季珊跟前,「季珊,你還有何話好說?我季家家門不幸,竟出了你這樣包藏禍心之輩!你和那姜氏的確是母女,一般的心腸毒辣!」
季珊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扔在地上的證詞,又輕輕扯出一個笑容來,眼裏滿是怨毒,「大伯不是已經篤定是我做的了嗎?既然如此,還說什麽?」
她說至此,恨恨地看向季瑤,「沒錯,我是恨你。你將你娘氣成那樣,你為什麽不去死?你若是死了,就沒有人踩在我頭上了,你踩在我頭上,得了霍老太太的歡心、得了皇後娘娘歡心,現下又和晉王殿下訂了親。你憑什麽?你若真的這樣好,那過去十二年裏,為何那樣的平庸無為,一直是我勝過你的。
「你憑什麽奪去本來屬於我的東西?我的雙面綉怎麽不如你的屏風了?你定是趁我不在,對霍老太太進了什麽讒言,還污衊我,這才讓皇后高看你幾分,況且我娘,況且我娘……」
她話里話外全是對季瑤的痛恨,覺得自己的不幸全是季瑤造成的。
季瑤冷冷的笑了,現在看來,這丫頭已經不只中二病了,根本就是神經病。
季延年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還是比較有風度的,並不想太跟小丫頭計較,但生平第一次,他想動手掐死這腦子抽筋的侄女,就是先前他連對姜氏都不曾這樣的憤怒。
季珊這人對季瑤生了歹心,想要永遠除掉她,被撞破了也沒有半點悔過之心,仍舊執拗地認為是季瑤毀了她的人生。
這反咬一口的功力真是登峰造極,不服不行。
季瑤露出一個笑容,揚手結結實實打了季珊一個巴掌,這一下用力太猛,連她手掌都震得微微顫抖。季珊被打得嘴角滲血,只倔強的看着季瑤。
季瑤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壓在我頭上一時,就以為能壓一輩子?若要論尊卑貴賤,該是你被我壓得死死的,你從出身便不如我,如何能壓住我?」
她不是看重身分貴賤的人,但既然季珊要論這些高低,她就仔仔細細算給季珊聽。
見季珊面露恨意,她又說:「對了,我還得告訴你,你娘沒有死,不過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是我殺了她,我不介意如你所願。總歸殺了一個已死之人,誰也不知道。」
當初瞞下姜氏未死之事是怕季珊他們鬧着要把人接回,又鬧出事,可誰知如今麻煩反而更大。
季珊臉色陡然變得灰白,像是不敢置信地猛力搖了搖頭,最後緊緊扯住季瑤的裙裾,「你胡說、你胡說,我娘是被你害死的,你胡說——」
看着她失態的樣子,季瑤退開一步,忍住了再動手的衝動。
季珊還要再撲上前,季延平一把推開女兒,「你這逆女還要做什麽?你自己要找死,我和你二哥可還想活啊!」
他這一下用力太大,季珊整個人被掀翻在地,翻滾了一圈,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沒爬起身,臉白得嚇人,眾人嗅到血腥味,接着就見她裙上染了血跡。
季瑤心中一驚,慌忙命人來將季珊抬下去。
老太太在此時趕了回來,見季珊的衣裙都給猩紅的血打濕了,棄了拐杖,也不問因由便指着季延年罵,「你敢動手打她?怎麽不先打死我,再將她也一併打死,你跟前也就清凈了!」
季延年氣得不行,到底還是沒有和老太太起爭執,只高聲道︰「還不請老太太下去!見了血可不好!」
眾人慌忙將老太太扶住,老太太嘴裏還在不斷地叫嚷着。
季瑤沉吟片刻,喚了個小廝去請大夫,又喊了婆子來清理堂中的血跡。
季延平氣極給了季珊一下,沒想到卻鬧成了這樣,臉都嚇白了,不住的念叨,「不是我的本意,她是我親生的,我怎會想要她的命?」
季延年和季瑤這時也都失了耐性,命人將他扶下去。
老太太雖說被人勸了數次,卻仍不願意安生,只將所有的罪責全都推到大兒子頭上,「你這沒良心的,你弟弟就這麽一個閨女,你們廢了烽哥兒還不夠,今日還要廢了珊姐兒?什麽證言,你往嵯峨峰上去拿人,可問過我了?拿了兩個奴才的話,就敢向你侄女兒下手。這府上趁早翻了天,也好叫陛下瞧瞧,這閣臣季延年是個什麽樣的混帳東西。」
季延年惱得額上青筋暴起,正要和老太太理論,季瑤也在氣頭上,立時擋在了他跟前。
「老太太說什麽渾話?今日是二叔教訓女兒,和我父親何干?老太太年歲大了,好好養身子才是,成日教唆小輩和老爺過不去,安的什麽心?」
老太太素來仗着自己是有封誥的老夫人,在府中是橫着走的,更因為季延年孝順,也不敢真的不顧半點母子之情,是以她就算已無權力,還是認不清自己的處境,老是蹦躂着要維護自己的權威。
明明是季珊做了錯事,她此刻卻不管不顧要拿季延年開刀,不是存心鬧得侯府不安寧?
面對季瑤的質問,她拐杖一拄,「季瑤,你敢這樣和我說話?」
「老太太睜眼說瞎話又不止今日一日了,二叔才是你的寶貝疙瘩,老爺就跟後娘養的一樣,我說錯了嗎?老太太是老爺的生母,我們這些做小的只能敬着,誰知老太太半點不顧惜咱們這樣的人家,好好一個誥命夫人竟然擺出了潑婦的派頭。」季瑤一開口就半點不留情面,將老太太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手指着她,半晌不知該說什麽。
季瑤冷笑道:「老太太疼惜二叔,連帶着疼惜二嬸子和二哥、二姊。試問沒有老太太撐腰,姜氏有幾個膽子敢教唆我去氣大太太?若是沒有老太太撐腰,二姊今日也不敢幹出想要發賣了我的事來。虧得老太太日日將『咱們這樣的人家』掛在嘴上,殊不知長平侯府家宅不寧、家名有損的元兇便是你!」
季瑤這一番話句句一針見血,季延年痛快不已,這一番話他早就想說了,只是礙於面對的是他母親,不好真去拂了她的臉面。現在這話由季瑤說出來,他是半點都不想管老太太的感受,畢竟女兒沒有說錯任何話,若非老太太成日瞎作妖,長平侯府也不會鬧出這樣多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