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季瑤原本半睡半醒之間,聽了這聲音,趕緊睜開了眼,就見攸寧逆光而立,整個人窈窕極了。
「寧姑娘又來了?」季瑤調笑着看她一眼,又問道︰「怎麽?莫非是我二嬸惱我,讓姑娘來與我算帳?」
「這是哪裏的話?如今二太太雖是氣得腦仁疼,卻不是為了三姑娘的事。我和林善家的剛剛將她哄睡了,若不是我以去找春香老子娘的由頭,如今還脫不了身呢。」攸寧緩緩說罷,又頓了頓,這才說︰「春香死了。」
「死了?」季瑤驚道,「哎呀,我剛剛還問起她呢,她怎的就……」
攸寧搖頭,「今日是她自己運氣不好,二太太今日被三姑娘下了面子,原本就窩火。我勸她去看看二爺,也算是散散心,誰曾想,一進二爺院子就聽見那羞人的聲音。姑娘也知道唐家退婚的事,二太太見狀更是惱了,當下便讓人將勾引二爺的人給拖出來,結果一看又是春香。」
季瑤知道姜氏對一雙兒女多看重,眼下對外還說季烽在養身子呢,結果他又和春香乾這種事。
所謂一滴精十滴血,春香第一次壞了兒子的大好姻緣,第二次直接要敗壞兒子身體,姜氏若是能忍才是奇也怪哉,更不說她才被季瑤落了臉面,一肚子火氣無處消。
見季瑤不說話,攸寧嘆了一聲,「那丫頭也是可憐,雖說不安分,但腦子可活泛着。明知二太太不待見自己,她大抵是不敢幹這事,只怕是二爺鬧出來的。太太下令將她光着身子被拖到馬廄里打死,那情景我看不下去,讓人給她拿了一件衣裳,她便說有遺言讓我帶給她老子娘。」她又從袖中翻出一張銀票來,「她說什麽柜子裏藏有銀票,求我拿給她老子娘,讓她老子娘拿着好去大太太跟前當差。」
季瑤聽在耳中很是不對味,拿過攸寧手上的銀票,見面額是五百兩,眸光一變,「這銀票……」
七品縣令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一百兩,春香區區一個侍女,能有這樣多銀子?
「這是二太太給的。」攸寧一哂,「那日要她陷害大爺之時給的賞賜,這東西若是落到了大太太手裏,你猜二太太還有活路麽?」
季瑤頓時笑起來,「好個寧姑娘,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如今有了這東西,指證起來更是便宜了。」
攸寧撇着嘴角笑,「姑娘收好就是了,我這便走了。」
「不急,如今天色晚了,同我一起吃了晚飯吧。」
攸寧笑道:「還敢留下來吃飯呢,那人本就不待見我,今日我給了春香一件衣服時,還以為我要忤逆她。我可得趕緊回去了,只說是已然去回過春香的老子娘了。」
「不忙。」季瑤忙喚住她,「做戲要做全了,方能不讓人懷疑。知書,你去拿兩張五十兩的銀票來給寧姑娘。一張就說是春香攢下來的,另一張則是太太按着姨娘的例子來賞的。知書,你跟着寧姑娘一起去,好好教教春香她老子娘怎麽回話。」
攸寧接了銀票,「姑娘真是個滴水不漏的妙人兒。」她打了帘子剛要出去,又轉頭回來問道:「姑娘可是要我做那事了?」
季瑤搖頭,「不急,等我先核實了一件事,我自然會着人通知寧姑娘。」又指着銀票上「天寶銀號」四個字,對身邊的任嬤嬤說︰「我是個沒出閣的姑娘,行事有諸多不便,還請嬤嬤替我去查查,咱們家裏除了二太太,還有誰在天寶銀號存過銀子。」
任嬤嬤看着自家姑娘成竹在胸的模樣,無端就想到了羅氏年輕時的樣子。算來三姑娘真像大太太啊,殺伐決斷,不似尋常女子。
待任嬤嬤離開之後,季瑤這才懶洋洋的靠在軟墊上,尋思起這件事來。
春香死了,她在死前必然是十分不甘,才會對向她表示出善意的攸寧說出讓自己老子娘帶着銀票去找羅氏的話來。
護着自己的孩子,那是人之常情,只要羅氏知道是姜氏收買人想毀了季烜,姜氏不死都得被扒一層皮。
春香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臨死之時要讓姜氏給自己陪葬。
沉吟了片刻,季瑤坐直身子,對司琴說道:「你想法子將信兒遞到平南侯府去,就說請姊姊不管用什麽法子,定要撬開當日引大哥去翠竹林那小廝的嘴!成敗在此一舉,萬萬不得有任何閃失。」
今日狠狠的挫了二房的銳氣,眼下就只等着季玥那頭撬開了那小廝的嘴,便能將二房掃地出門了。
【第二十一章相國寺里被當賊】
只是一過八月,羅氏的咳疾便犯了,季瑤寸步不離地親自侍奉湯藥,連長平侯都對她讚賞有加。
只是收效甚微,羅氏的病情反覆纏綿,連請了太醫來看,都沒有什麽大用。
「所以嫂子的意思是,咱們去相國寺求一求,興許有效?」
對於楚氏的提議,季瑤有些迷茫,她根本不信鬼神之說。
楚氏嘆道:「總歸太太如今吃藥也見不了成效,不如試一試,興許有用呢。永樂伯府前些日子還送來了平安符,太太不如試試?」
羅氏半晌不語,突然掩唇咳了一陣。
季瑤忙給她撫背,「只是這光怪陸離的事,真的能信?」
她聽說過太多這樣的事了,她記得好幾個世紀之前還有人因為迷信而喝符水,結果本來是感冒,竟生生弄成丟了性命的大病。
小姑子一向平和,但在這事上,倒像是跟自己杠上了,楚氏忙笑道:「太太拿個主意吧?」
「去試試吧。」好不容易不咳了,羅氏喝了口水,撫着季瑤的鬢髮,「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只是為了瑤兒,我也得撐下去,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害得她得守孝,那好好的姑娘豈不是拖成了老姑娘?」
「娘說這些做什麽?」季瑤忙掩了她的嘴,嘟起嘴道︰「娘必然會長命百歲的,不必擔心這些。」
羅氏微笑,「好好好,不說了,你們且去吧,我這一把老骨頭,便不去了。」
季瑤和楚氏這才點頭,一步三回頭的往外面去了。
待兩人一走,羅氏才一嘆,「轉眼瑤兒都要十三歲了,我還以為她是剛生下來那樣小。」
「三姑娘如今知冷知熱,懂事着呢,太太怎還當她是小孩子?」孫嬤嬤笑着寬慰,「翻過年便十三歲,也該說人家了。」
「倒也是。」羅氏咳了幾聲,「我聽聞上次四殿下來府里,就只為了給瑤兒送東西?」
孫嬤嬤在她身邊多少年了,怎會不明白,「太太的意思……」
「四殿下是皇後娘娘膝下的,自幼充作嫡子教養,自然是不差。況且上回皇后還賞了瑤兒東西,怕也是喜歡她的。若真如我想的那樣,那一位雖不失一個歸宿,只是天家婦必然要受一輩子的委屈,看着夫君納了一個又一個……倘若皇后若真有意,可我又怎忍心讓瑤兒……」
「太太切莫多想才是,未必真的那樣壞。太太若真不放心,便早早將三姑娘親事說定了,想必他們也不好硬來,沒了這份榮耀,也就沒了這份擔憂。」
羅氏嘆道:「罷了,阿錦,你替我告訴老爺,讓他回來後到我這裏一趟,是時候該給瑤兒物色各家的小子了。」
季瑤和楚氏兩人一路到了相國寺,甫一進山門,便聞見一股子檀香的馥鬱氣息,將這深秋的寒意都給驅散了幾分。
待到進了大雄寶殿,看着寶相莊嚴的佛像,季瑤忽然感覺自己很渺小。
她從不信這些光怪陸離的事,卻篤信善惡終有報的說法。
取了線香,季瑤跪在了蒲團之上,輕聲道:「信女季氏,特來為母祈福,願母親往後再無病痛,平安喜樂一生。」說罷,禮拜三次,這才起身將線香插進香爐之中。
不遠處傳來誦經的聲音,楚氏是個好佛的人,便說要去聽方丈講經。
季瑤不愛這個,就請小沙彌領自己去禪房休息。
「施主似乎心中鬱結?」小沙彌領着季瑤往禪房走去,看了季瑤一眼,還是道出了心中所想,「放眼俗塵,世人皆有不豫,即便是我等這般方外之人,也有悲喜,施主放寬心思才好。」
小沙彌年歲不大,說話卻是文謅謅的。
季瑤很是喜歡他這一副小大人的口吻,笑道:「小師傅有什麽不歡喜的事?不妨說出來,讓我也聽一聽。」
小沙彌見她盈盈含笑,臉上紅了幾分,雙手合十道:「罪過罪過,出家人不該多嘴,可咱們寺中近半個月實在不太平,似乎是遭了梁上君子光顧。」
「梁上君子?」季瑤驚呼道。
冷不防,面前有個婦人迎面而來,險些撞上她。
她忙側身避開,又問小沙彌道︰「可是丟了什麽要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