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琵琶國手
臨氏的被捕，老夫人被軟禁，傅氏的出現將陵寢圖的線索暴露在了眾人視線之中，長安城中風雲迭起，顧家卻恢復了昔日的平靜。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鳳凰台上的驚變已經過去大半年，在暗處的風雲暗涌絲毫沒有影響到元樂帝的醉生夢死於笙歌之間。
中秋佳節十分熱鬧，繪着蓬萊仙島的八角琉璃宮燈，墜着長長的宮紗，巍峨的宮闕在夜色下呈現出一種迷離的美麗。
燕池中的顧衣，畢竟頂着女官的名義，這一日也受邀參加宮中的夜宴。
夜宴設在御花園中的水榭上。
月色瀲灧如水，照在清澈的水面漾起無限的溫柔，正是桂子開時，桂花香和着酒香再加上那吳儂軟語的歌聲，讓人不由得酥了骨頭。
顧衣來的較早，縱然坐在角落中，但是依舊引來不少人的注意。顧家的四小姐，本有着一段好姻緣，卻因為那鳳命女子的預言進了宮，成了一位女官。
雖說是女官，但是誰人不知道那燕池宮多少年都無人打理了，相等於是一座冷宮。帝后二人伉儷情深，這鳳命女子的預言，對於顧衣來說帶來的並非是富貴與權勢，而是災難罷了。
顧衣沒有理會旁人異樣的眼神，呼吸在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下意識的屏住了。
曾經誓言種種恍若昨日，怎麼就走到了今日這樣形同陌路的下場呢……
眼角的餘光看見那坐在元樂帝身邊，依舊是風華無雙的周后，顧衣捏了捏手中的杯子，視線落到了景侯蕭桓玉的身上——他沖她微微點了點頭。
太后自然也是在的，她的目光沒有離開過李離和顧衣身上，輕易的捕捉到了，李離看顧衣眼神的那一絲異常，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抹冷笑。
眾人都帶着打探的眼神看着這昔日差點就在一起的眷侶，可是二人都是十分善於偽裝的主，絲毫看不出任何的異常。本以為，當日元樂帝詔顧衣進宮，離王會衝冠一怒為紅顏，未曾想到，也不過如此罷了。
歌舞昇平，觥籌交錯，在這樣的流光碎影之間顧衣神情靜默，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直到，歌舞聲停了，被一聲琵琶聲攥住了心神……
泠泠琵琶聲從何處傳來，清音響徹九重宮闕，驚醒那棲息在枝上的寒鴉，水榭樓閣都在迴響餘音。本以為韶春坊的琵琶已經是極好的，顧衣方才覺得不過是自己見識淺薄罷了。
這樣的琵琶，才能當的上是國手……
三兩句，眾人已經醉在了這樣琵琶聲中，不知誰說了一聲：“是皇后……”
顧衣才看見，那彈琵琶的不是別人，正是曾被譽為國手的周后！
卻見酒席到了一半，難得露面的周后今夜也突然來了興緻，讓人拿來了塵封在宮中許久的琵琶。
一襲天水碧，一身山河錦，眉宇之間的病容絲毫不減她的風采，反而平添了幾分風韻，這樣的女子，連上天都是偏愛於她的。
本就是容顏極其美麗的女子，在彈起琵琶的時候有着一種令人沉醉的魔力，這也是為何當年貴為天子的元樂帝，會在周家那麼多出色的族女中偏偏挑選中了周后。為了她一人，寧可力排眾議，在那樣的時候傾舉國之力，封她為後！
遠處的絲竹琴聲全部都做啞，眾人的議論聲已經小了下去，九重宮闕中只聽得琵琶聲音泠泠迴響，如漫天花雨，珍珠落入玉盤。
一曲尚且未畢，不知何處飛來了粉色的花瓣，碧桃花瓣隨着琵琶聲迴轉飛揚，恍若塵世俗煙被送上了九重宮闕，那掛在水榭之下的蓬萊仙島圖案，恍若真有仙人御風而去。
所有人都被這樂聲吸引住，彷彿連呼吸都靜默了，怕擾了這樣的清音。
捏在指尖的酒杯涼意一點點的透過指尖，滲入到骨髓中。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此情待可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樣極致風華的女子，就連同樣身為女子的她也不由得為之側目，歡喜——沒有人不喜歡這樣美好的事物的。
這樣一曲琵琶極其耗費心神，最後一曲餘音有些微顫，旁邊的宮女連忙的接過周後手中的琵琶，素心虛扶着周后的手扶她坐下。元樂帝的眼中帶着無盡的驚艷和寵溺，還有些許的懷念之意：“朕許久都沒聽過皇后彈琵琶了。”
那一年的碧桃花樹下，穿着淺碧色紗衣的少女美的像畫裏面的人，對他落紗一笑，驚艷了浮生……
周后勾起了一抹極其清淺的笑意道：“臣妾……”
話音還未曾落下，卻聽得一陣破水聲，埋在水裏面的刺客提着劍，直取周后與元樂帝……
一切發生的太快，在眾人還未來得及回神的時候，李離擲杯打向那提劍的刺客，直接從半空摔落在地上……又飛速的將沖向元樂帝的刺客解決，訓練有素的侍衛們連忙將太后與帝后保護起來，還有那些朝中受到驚嚇的重臣們。
一切的混亂髮生的太快，角落中的顧衣看見蕭桓玉眼中極盛的殺意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
那一刻碧色傾城的牡丹，在極致的綻放之後，迅速的頹萎掉，鮮血在那碧色紗衣的後背，綻放冶麗的顏色。
那時，她看見了李離眼中的驚懼！
“娘娘……”素心凄厲的聲音打破了靜默，緊接着是李宸煜的哭聲，還有踉蹌的跌坐在皇位上失態的元樂帝。
中秋之夜，水榭中暗藏刺客，景侯蕭桓玉，竟然當眾刺殺皇后，被離王伏誅……
“為……為什麼……”顧衣輕顫着嘴唇，臉色發白……
燕池宮中，遠書與墜兒當顧衣是嚇到了，遞了碗熱茶給顧衣道：“小姐，先喝口茶壓壓驚。”
連接過杯盞的力氣都沒有，那白瓷的杯子直接在手中跌落，發出清脆的聲音。
桂花香和那血腥味一直縈繞在身邊消散不去，還有蕭桓玉那癲狂的眼神和帶血的衣襟。
究竟是誰錯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做錯了……
見顧衣臉上那一種灰敗的白色，緊緊捂着胸口，墜兒連聲道：“小……小姐，奴婢去請御醫去。”
遠書輕聲的阻止了：“今天御醫肯定都去了皇後宮中，咱們……咱們就不要添亂了。”
蕭桓玉帶着玉石俱焚的決絕，周后的傷勢雖然未傷及到心脈，卻也不輕。
忙碌了一夜的功夫，凌雪風與田一合力將周后從鬼門關里拉了出來。
“最要緊的並非是這皮外傷。她本就中了毒，這毒藥無解只能壓制，最是損耗心神。如今受這麼重的傷，就算是醒了，也怕是時日無多。”
凌雪風不敢當著元樂帝的面說這話，只暗地裏跟李離道，見着李離緊繃著臉，聲音不由得漸漸的小了下來。
李離沒有多說什麼，看了寢宮一眼，淡淡道：“我去提審蕭桓玉。”
凌雪風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什麼。
蕭桓玉，不過是個閑散侯爺罷了，無欲無求，怎麼會平白無故的刺殺皇后？
他平生沒有什麼在意的東西，唯一在乎的，只有花蕊夫人罷了。花蕊夫人中毒身亡，是誰做的手腳，他們心中都清楚。
其中恩怨原由，他們都知道，可是蕭桓玉不可能會知道的。
他不可能知道昔年越溪舊事，不可能會知道周後身份，也不可能會知道周後為了隱瞞當年的真相、為了自己向昔日的好友下手。
可是為什麼，蕭桓玉會做出這樣玉石俱焚的舉動？
他看向燕池宮的方向，微微的嘆了口氣。
在進宮的那時開始，她便就不已經是他們認識的顧衣。或者更為準確的說，在李離面前她收起了所有的鋒芒，在失去的那一刻，她才是真正的顧衣，愛憎分明的顧衣。
從臨氏入獄，到老夫人被軟禁，再到李明淵兵權瓦解，顧衣終於將柔軟的一面藏了起來，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和潛伏的威脅都被她一一清除……
而周后……
看似柔軟的丫頭，借刀殺人的手段，高明到足以讓人心驚！
燕池宮中，他站在那裏，眉宇之間凝結着冷意，沒有一絲溫度，她懶散散的坐在那，嘗着摻着桂花蜜的茶。
“你都知道了？”沉默許久許久之後，他面容上終於流露出了一絲妥協的意味道。
“是。”她垂眸，風輕雲淡的說道，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投出一抹陰影，曾經那樣澹然生煙的一雙眸子，何時變得這樣深遠到見不到底……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為什麼要這樣做？錯的是我……”
一個謊言的開始，便需要無數個謊言來掩蓋，若非是他一開始的隱瞞，他與顧衣之間，還會走到現在這樣的死局嗎？那一夜的蒼山殘雪，許下的諾言，最終相負。
他在恨她，傷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嗎？放在手心中的茶杯，幾欲被她捏碎成粉末。
再也不復，昔日的風輕雲淡。
“李離，你便這樣的喜歡她！無論怎樣的背叛，你都能原諒！”質問的聲音凄厲暗啞。
李離，從始至終，從一開始，便都是錯的！
這一世，他才是她今生最大的劫數，逃脫不開的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