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大喜之日
臘月二十四,巳時,大吉。
距離巳時只有六個時辰,此時的顧衣卻不在端居。任憑誰也沒想到,這些時日一直十分安分在家中待嫁的顧衣會選擇這樣的深夜出門,且去的是長安郊外的歸雲山莊。
這是第一次,深夜造訪歸雲山莊。
大門緊閉,掛着白色的燈籠,螢火般的光凄慘慘的在風中搖曳着,整個山莊籠罩在黑夜中,青石子鋪成的小徑堆滿了落葉和殘雪,有一種分外凄涼的味道。
從前的百花爭奇鬥豔,芭蕉棲閑鶴,不過如同一場閑夢一般遙遠,夢醒來,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數月之後再次相見,蕭桓玉滿頭青絲成了白髮,神色癲狂,哪裏還有之前所見的溫潤如玉的風度。
這樣的蕭桓玉,才是顧衣所熟悉的。
從前在朝堂之上,蕭桓玉便就是這般,早早生了華髮,整日裏醉生夢死,痴狂瘋癲。
這一世,她預知前世的命運,本以為能夠更改。卻不曾想到,所有的一切依舊延續着原來的軌道進行着。
章家的落敗,花蕊夫人的死,都是按照命定的軌道進行着,只不過提前了幾年而已。
誰也不知道,何時周后病逝,元樂帝何時問仙求道,李宸煜何時登基……
而她的夢,也該醒了。
“你找我為了什麼事?”他神色麻木的問道,若非因為阿嬈生前與這個小姑娘投緣,三番兩次的提到於她,如今的他根本就不想搭理顧衣的。
顧衣的目光咄咄逼人,看着蕭桓玉道:“侯爺這般,難道就不想知道夫人真正的死因?”
“真正的死因?”蕭桓玉嗤笑一聲,像是在看瘋子一般看着顧衣:“她心結難解,最終,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條路,選擇離我而去!”
所以,花蕊夫人的死,他沒有遷怒到任何人。
這些時日來,看着她夜夜驚懼,從噩夢中醒來,清醒的時候看着他靜默垂淚的樣子,無論是對花蕊夫人還是對他而言,莫過於是一場折磨。
兩個人,折磨了這麼些年,阿嬈的死,對於她來說何嘗不是個解脫。
可是,在臨死的時候,阿嬈讓她活着,替代她好好的活着,那些罪孽,讓她一個人下地獄去償還……
可是,真正滿身罪孽的是他!
顧衣沒有理會蕭桓玉譏諷的語氣,只是十分平淡,似乎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花蕊夫人,是被人害死的。”
話音方才落下,卻見方才還渾渾噩噩的蕭桓玉眼神瞬間清冷如雪,帶着一種透骨的寒意,“四小姐,你可知你說的是什麼?”
那樣的眼神,饒是顧衣也不由得心驚。這個男人遠遠沒有外表看起來那般平和無害,他為了花蕊夫人而隱居於此,遠離朝政。但是他的府上卻是有訓練有素的殺手,手中掌握的數萬的兵權。
顧衣迎着他的目光,瑩瑩燈火之下,她的臉色竟有些蒼白到透明。眼神比蕭桓玉還要沉暗。
許久許久之後,平靜的眼神後面是風雲暗涌,最終似是做了某一種決定,決然道:“侯爺可知,世上有味毒藥,叫做曼陀羅……”
嫁衣,鳳冠,霞帔,滿目珠翠,奢靡耀眼。
李離的聘禮驚人煊赫,就連林嬤嬤都不由得道:“若是夫人泉下有知,也該欣慰了。”
據說,這樣大的排場,堪比昔年元樂帝迎娶周后之時。
從歸雲山莊回到端居時,正好宮中來的喜娘已經在外面候着了。顧衣接過了遠書遞過來的熱毛巾擦去了臉上的倦意,放下了幔帳,當做一幅似醒非醒的模樣。
天方才亮,便開始裝扮。
五重的繁瑣嫁衣,艷麗的緋紅顏色,寬大裙幅逶迤身後,上面用金線綉着的桃花在燈火下粲然生輝。
妝成之後,搖曳的燭火前卻見銅鏡前的女子,容顏冶艷,雲髻峨嵯,綽約婀娜,林嬤嬤等一眾人,怔怔的看着,久久不能言語。
顧衣看着銅鏡前的女子,這分明是她,又分明不是她。那綉在嫁衣上的碧桃花不知怎的,在陽光下分外的刺目,在眼底深處,一片猩紅……
臘月二十四,據說是欽天監卜來的百年難得一遇的黃道吉日,但是一早天氣便就灰濛濛的,似乎是要下雪一般,屋檐下掛着八角琉璃宮燈,搖曳的燭火,照在那紅綢上,凄凄慘慘的。
顧衣前去兩儀堂給顧至遠白拜恩辭行的時候,顧南月也在。
見着顧衣這般盛裝打扮,看得眼中直滴血,她嫁給李明淵的時候,排場哪裏能及的上顧衣的一半。
但是……想到最近李明淵已經收了心,夜夜宿在她的房中,就連顧雪也被冷落在了一旁,顧南月眼中的恨意方才減輕了幾分。
離王妃又如何,看她有沒有這樣的好命。
縱然這般想着,但是顧衣敬完茶后,少不得奚落了她一番:“四妹妹,這欽天監選的良辰吉日是好的,可惜這天公不作美呢……”
外面陰沉沉的天氣,讓顧南月心中舒坦多了。
顧衣哪裏不知道顧南月故意在膈應她,只淡淡的笑了笑,對於她的挑釁是全然不屑的樣子,讓顧南月恨的簡直將手中的帕子都絞碎了,欲還說些什麼,卻被臨氏按壓住了。
看着顧南月失態的模樣,顧衣心中冷笑。
從顧家到宮城,喜樂喧天,沿途大紅錦緞鋪道,一路上是李離麾下的軍隊守護,紅綃華幔,翠羽寶蓋,簇擁着旒金六鳳大紅鸞轎,逶迤如長龍。
縱然天氣寒冷,但是皇家娶親這般大的排場,引來無數的百姓在官道兩邊爭相觀望着。
此情此景,何其的熟悉。
去年李離回到長安,也是這樣的天氣。灰濛濛的天氣,官道兩邊佔滿了百姓,只為一睹離王的風采。
昔日的故人再次重逢,那時看見他的時候,似乎原本陰沉沉的天都明亮了許多。縱然過了這麼久,顧衣依舊沒有忘記那時初見的場景。
天際一縷陽光照在他銀白色的盔甲上,俊美的恍若天神。
人生無常,縱然活過一世,誰也不能預測到今後又會有着怎樣的際遇。一如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日她會與李離的命運緊緊相連在一起,糾纏不清。
鸞轎從太華門進,過宣華門、坤德門再到鳳凰台。
前世的顧衣對這裏並不陌生,元樂帝和李宸煜都十分信任她,但凡是有什麼重大的典禮都是由她親自來操辦。
未曾想過,這一世會以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姿態,經過此處。
從進宮城之後,那些送嫁的侍衛都換成了宮人們。依照大祁迎娶王妃最高的禮數,六百名宮人,一路灑下金燦燦的合歡花瓣漫天飛揚。
金色的花瓣,簌簌而落的雪花,兩種顏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迷離的美麗。
顧衣踏在那柔軟的紅毯上,陰沉沉的天氣,皇宮內院更是壓抑的很,兩端用以八角琉璃宮燈照明,上面拖着紅色的宮紗,在風中搖曳,侍立的宮人們的臉都在這風雪中凍的麻木了。
是多少年前也是這般下雪的天氣,陰沉沉的,簌簌而落的雪花之下看不清所有人的臉。
晦暗的天色到肅穆的大軍,處處都透露出一種不祥的氣息。
她親手將那杯致命的毒酒餵給他,他的臉上依舊是帶着笑容,沒有憤怒、沒有懊悔,是那樣的平靜的接受死亡……
無論時隔多少年,每當想起那一幕,她依舊覺得肝膽俱裂……慘白的雪,殷紅的血,整個世界交織成了兩種顏色!
那時的她,沒有想過他那樣聰明的一個人為何選擇那樣一條死局——明知李宸煜在李明淵等人的挑撥之下對他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卻還是交出了手中的兵權,甘願的被軟禁在鄴山的行宮中。
明明,那個人有門客三千,手握重兵,只要他想反四方將士一呼百應,可是卻還是守着這大祁的江山,守着李宸煜,喝那那杯曾是他最親的人,賜給他的一杯毒酒。
所有的疑惑,似乎都已經找到了答案,他所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了別的,是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兒子!
重活這一世,她竟似是為了解開當年那個謎底而活!
鄴山行宮,他毫不猶豫的喝下那杯毒酒;他看着她的模樣,那般的繾綣溫柔,眺望的遠方,似乎是不是有她的身影?
一葉障目,其實很多時候已經接近到了事實的真相,但是卻依舊是不敢相信。人都是這樣,喜歡做着自欺欺人的謊言。
沿着鳳凰台的九十九層白玉階梯而上,簌簌而落的雪花,遮蓋住了整個巍峨宮城的模樣。
一層厚厚的蓋巾下面,顧衣看不清整個世界的模樣,似乎都已經模糊了,入目的,是刺目的猩紅色。
上到最後一層石階的時候,恰好不知從何處吹來了一陣風,掀起了她的蓋巾。
不過是驚鴻一瞥,第一眼看見的便就是他的模樣。
再也不是那一襲肅穆的黑色,着紅色喜服,更襯的他長身玉立,面若冠玉,身上少了平日裏的肅殺之意。
這時的李離,再也不是記憶中那黑白剪影的顏色,眉眼鮮紅,便就在她的身旁。
只要過了今天,他便就是她的夫君,將與她榮辱一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