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在其中
崔嬤嬤也不推辭,起身揉着腰往門外走,邊走邊嘟囔道:“生而為人,如何不累?尤其是做人奴才的,只有主子好了咱們才能跟着有好日子過。大老爺是老奴看着長大的,從小貓崽那麼丁點兒到英武少年,然後娶妻生子,如今卻又……哎!世事無常呀!”
蔚藍無聲無息的站在門帘后僵直成一道雕塑,目送簌月送了崔嬤嬤出門,還是沒能將接收到的信息完全消化——在她有限的認知和記憶里,這樣的場景無異於天方夜譚!
無聲的張了張嘴,蔚藍翻着白眼朝天豎起中指,艹,什麼玩意!
但不等她細想,腳步聲已經很快回來。
簌月帶着一身涼意進門,打眼便見蔚藍面白如紙神情獃滯的站在門口,小嘴微張着,右手高高舉起還豎著中指……
她腳下步伐一頓,先是睜大眼呆了呆,這才蹙眉道:“小姐,您怎麼起來了?可是還暈得難受,是不是想喝水,還是想吃東西,怎麼也不叫奴婢一聲?”
她雖看不懂自家小姐的手勢,卻也知道自家小姐這些日子被打擊得狠了,便是悲傷過度行為與尋常不同也是有的。又見她只着中衣,忙上前扶了人往矮榻走。
蔚藍也不反抗,一則她在簌月身上沒感覺到絲毫惡意,二則她才剛看了自己的右手,十指纖細白嫩,用青蔥玉手來形容都不為過——若說繡花鞋是她花了眼,那面前這雙尚未長成的、介於少女和兒童的手,絕非錯覺!
她原本擁有一雙與糙老爺們不遑多讓的手,可如今繭子不見了,麥色肌膚沒了,甚至連格鬥訓練時留下的疤痕都沒了……試問,還有什麼比被火箭炮轟過之後,發現自己被換了殼子更加令人驚悚?
被簌月扶着的左手傳來清晰溫暖的熱度,蔚藍微微側頭,用眼角餘光打量簌月。
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比自己高出一頭,鵝蛋臉,柳葉眉,杏核眼,長相很是嬌俏,只是膚色略黑,上身着素白對襟短襦,下身碧青色羅裙,行走間蓮青色繡鞋露出些許鞋尖。
蔚藍一時間思緒萬千,簌月的問話她半個字也顧不得回答,駝羊群蜂擁而至踩着她脆弱的神經線呼嘯而過,最後只剩下一地殘渣,拼不出頭緒也無法拾起!
簌月習慣了她的沉默,徑直將懵獃獃的蔚藍扶到矮榻上坐下,又半蹲下身子柳眉微蹙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裏又不舒服了?”
蔚藍被這聲清風拂面的溫軟耳語刺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搖搖頭回過神,試探着開口道:“我想喝水。”
聲音有些嘶啞,大概是很久不說話亦或是用嗓過度?蔚藍垂下眼眸,方才崔嬤嬤和簌月說夫人過世了,而自己是這位夫人的女兒,那應該是哭的……
簌月輕輕點了點頭,轉身行至楠木茶几旁,先用手試了試茶壺的溫度,又回頭道:“小姐,這水涼了,您先等等,奴婢去換壺熱水來。”
蔚藍心思急轉,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嗯。”
目送簌月快步走出房間,蔚藍再次打量四周,從左到右,目光所及,無一不精無一不雅。她將視線定格在博古架底層的葫蘆型菊紋鎏金香爐上,起身緩緩走進,那上面正映着一個小小的人影,即便人影已經變形,香爐上的少女衣飾打扮依然清晰可辨。
梳着與華夏國時下髮型完全不同的總角,左右各纏着一圈瑩白的緞帶,耳前垂下一縷,全身素白;她伸出雙手向前一步,鎏金香爐上的小人兒亦是伸出雙手上前一步,待她走得近了,香爐上的影像也愈發清晰。
女孩面孔稚嫩,雙眉緊蹙,半眯着眸子,一身素白麻衣,上面是短襦,下面是羅裙!
再次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某些猜測,蔚藍雙眉皺得能夾死蒼蠅,自己一米七五,短髮,身姿挺拔,常年在訓練場揮灑汗水的四肢骨骼修長有力,而博古架全高約兩米,最下一層大約一米二,自己的視線恰好與博古架最下一層齊平!
也就是說,自己不是自己,自己的靈魂主導着一具嬌嬌弱弱身高大約只有一米二的幼齒蘿莉!鎮國將軍府,老將軍,大老爺、夫人、二老爺、二夫人、小少爺、崔嬤嬤、簌月……
輕輕撫上自己的頸側大動脈,強有力的脈動和溫熱細膩的觸感,清晰無比的昭示着這看似荒誕無稽的場景具有的真實性!不過是彈指間,蔚藍的認知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將自己從“屠豺”行動的最後一幕與此刻冷靜剝離,生活還在繼續,自己還在呼吸,無論自己此時頂着怎樣一副皮囊,只有繼續活下去,才能找到最終答案。
簌月從西跨院重新端了熱水進來,便見蔚藍安安靜靜地躺在矮榻上休息,呼吸清淺,神色間一派平靜,早前一直緊鎖的眉頭像是忽然間就被什麼撫平了一般。
她暗暗鬆了口氣,猜想蔚藍已經在心裏做了去昕陽守孝的決定,也暫時將夫人過世的事情放下了,畢竟還有小少爺須得看顧。眼下大房就兩個小主子,長姐如母,小姐自然是要擔負起照顧幼弟的責任,總這麼消沉下去也不是辦法。
輕聲將人叫醒,又貼心的在她背後放了個引枕,這才端了溫水遞到蔚藍唇邊道:“小姐,您先喝點熱水,喝完水奴婢伺候您梳洗,天氣涼了,不用熱水暖暖腳怕是睡不踏實。”
“好。”蔚藍半垂着眼眸惜字如金,她並未睡着,只是精力不濟閉着眼睛養神。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除非她神經線被火箭炮轟得渣都不剩直接灰飛煙滅了,不然怎麼可能會睡的着?
可這具身體超乎她想像的虛弱,根本容不得她做多餘的分析探查,若非她骨子裏堅毅,只怕早在旁聽崔媽媽爆料“高門秘辛”的時候就已經累得趴下。
被簌月伺候着喝了大半杯溫水,又用熱水泡了腳,蔚藍雖然依舊懨懨的沒什麼精神,卻至少沒了剛剛醒來時的暈眩感。強行掐斷大腦中一刻不停的紛亂思緒,蔚藍閉上眼倒頭就睡——她目前唯一能做、且必須做好的,是儘快恢復體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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