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十五章 遠方來客

第一章第十五章 遠方來客

驚鴻依舊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裏,她的背仍然挺得很直,彷彿一把出鞘的利刃般鋒芒畢顯。可不知為什麼,嚴恕寬一眼望來,竟憑空生起一股凄涼之意。然而,就在這一退疑之間,驚鴻已冷冷道:“除她之外,所有人出去。”

眾人都是一怔。

然而,驚鴻絕不是個耐性好,願意等的主。

抬手揚之處,凌厲的劍風已起。

雲鳳弦忽然間就只覺天旋地轉,風聲呼嘯,隱約還有什麼咚咚之聲連響。強烈的勁風,令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頸間猛然受力,身不由己,向後飛退,然後“砰”的一聲,被人凌空半釘在牆上。

雲鳳弦晃晃腦袋,好不容易才讓暈乎乎的眼睛有了焦距,只見好好一個院落,已是一片狼藉,平白倒了好幾顆大樹,古奕霖等人也已經躺在地上,不聞聲息了。

她倒並不擔心大家的性命安全,只是暗暗咂舌。唉,別看驚鴻長得一逼弱柳扶風的樣子,這脾氣發起來,從來沒有人當她是個女人……呃,破壞力是不是也大驚人了一點點。

驚鴻一隻手掐着雲鳳弦的脖子,把她雙腳離地按在牆上,眼神猶若利箭,狠狠刺來:“你弄這一番玄虛,到底是什麼意思?”

雲鳳弦費盡的吞了吞口水,勉強地道:“沒什麼,我只不過是想要證明一下下……其實你和我,都不是什麼當皇帝的料……”她話音未落,只覺咽喉猛然受力,再也無法呼吸,更不能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雲鳳弦痛苦得想要抬手拚命扯開那隻如同鐵鑄的手,卻覺連舉起雙手的力氣已在瞬息間失去。

驚鴻面無表情,只冷冷看着雲鳳弦在他手中無力的掙扎,直到因為呼吸困難,雲鳳弦的臉已經慢慢變成烏紫色,眼看着她最後一點氣息,就要在手中斷絕,終於慢慢地放開了手。

雲鳳弦撲通一聲跌到地上,猛力地喘氣,用力地咳嗽,好半天才道:“不能當個好皇帝有什麼可煩的,你看我,為了國家,為了天下,為了萬民,做出了多麼偉大的犧牲啊,把什麼麻煩事都扔給小叔,我自去逍遙自在,不知道多快活,你也該向我學學,才不至於天天板着一張臭臉,好像面部肌肉全部癱瘓一樣……”

“對,學你讓別人捉小雞一樣捉回去,用來威脅你的國家。”驚鴻冷冷道。

雲鳳弦咳嗽一聲,“純屬意外,純屬意外,哈!”她慢慢爬起來,看看驚鴻不耐煩的表情,只笑笑道:“其實我們都知道,以你的武功,是不可能會和我決鬥比武功的,這對我不公平,若是比胡說八道、撒謊耍賴、學狗叫、玩遊戲……”

在驚鴻的臉色變綠之前,雲鳳弦及時住口,笑道:“那又對你不公平了,要不,咱們來個完完全全公平的,全憑運氣決定一切如何……”

她笑嘻嘻從懷中掏出一枚銅板,讓它在指背上翻轉不休,笑道:“猜銅板如何?”

驚鴻再也按捺不住,眸中殺意畢露:“你可以繼續胡說八道下去,恕我沒空奉陪了。”

雲鳳弦微微一笑,復又輕輕一嘆:“既然這樣……”她指尖輕彈,那小小銅板剛剛飛起,在空中轉了一圈,無巧不巧,正落入那隻大鼎內。

雲鳳弦這才氣定神閑地笑道:“我們就比撈銅板,如何?”

驚鴻終於微微動容,目光望向那滾油沸騰的大鼎,再看看雲鳳弦,眸中帶着絲毫不加掩飾的懷疑不信。

雲鳳弦挑挑眉頭,無奈地笑了笑,“我不至於如此沒信用吧?”她慢慢走到大鼎旁邊,看看滿鼎的滾油,倒吞了七八口唾沫,臉色開始發青。

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到驚鴻那鄙夷的眼神,閉上眼睛再次給自己鼓了鼓勁。

驚鴻見多她裝腔作勢的樣子,還真不信她雲鳳弦真敢把手往滾油里伸,冷淡地掃了她一眼,暗中後悔自己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跑這來陪這無聊人浪費時間。正欲自行離去,耳中忽聞滋滋之聲大響,一股焦臭氣息撲鼻而來。他愕然轉身,竟看到雲鳳弦真的已經一手探入了油鍋之中。

那活生生的血肉肢體就這般在油鍋中搜索動彈,右手的袖子已經全化做焦黑的薄片散落在鍋中,轉瞬便已無形無跡。

雲鳳弦面容扭曲,額上青筋迸出,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大滴大滴地迸出來,左手死死握着拳頭,拼力地按在右胳膊上,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她很努力地想要壓制自己的慘叫,以至於牙齒把嘴唇都幾乎咬爛了。

就連驚鴻都不覺面露驚色,上前兩步,卻又即時止住,目光死死盯在雲鳳弦身上,久久不能移動。

雲鳳弦忽低低悶哼一聲,跌跌撞撞往後退,一腳踩空,跌倒在地,已經從油鍋中拿出來的整隻手臂,完全是焦黑一片,一塊銅板就在她僵木的手掌中掉下來。她大口吸氣,努力喘氣,拚命讓語氣平靜,卻還是聲音顫抖:“現在,輪到你了。”

驚鴻望着她,語帶驚異地道:“你是不是瘋了,你還記不記得你是皇帝?”

“我只記得,風紫輝是我最重要的人。”雲鳳弦面無人色道:“而我,其實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從你手中把人救出來。你太強了,強得超出正常人的想像和理解,用武力無法壓倒你,而用計謀……”她苦笑一聲:“對你這種高手來說,任何陰謀暗算詭計,都只是白出醜給你看罷了。”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雲鳳弦這番話,用的是極懊惱、極沉重、極無奈的語氣,卻又在無形中大大捧了驚鴻。驚鴻那冰雪般的臉色,果然漸漸緩和了些。

雲鳳弦因為痛苦而不可抑制地顫抖着:“所謂的決鬥要求,不過是賭你的君子氣概、丈夫風範,賭你不會仗着武功來欺凌弱者罷了。但若不比武功又如何?你雖性格高華,卻也不是易欺的蠢人,若沒有相對公平公正的方式,你根本不會接受,我沒有別的辦法……”她的臉色越來越白,讓人懷疑,他隨時會暈厥過去:“我用這種方法,不管對你,還是對我,都是公平的。我們只是應當讓對方知道,我們可以為風紫輝,做到哪一種地步。對於風紫輝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誰的武功更好,而是誰的誠意更大,對不對?”

她的語氣無限誠懇,心中不斷地再腹誹,可千萬別告訴我,武功高的人,在油鍋里打個來回也可以不破半點油皮。再說,驚鴻那麼理性的人,應該不至於陪我玩這種自殘遊戲吧!

雲鳳弦看到驚鴻冰冷的眼睛,如霜雪一般望過來,心中莫名地一涼一冷之後,眼前,就再也不見她的影子了。

雲鳳弦怔了怔,叫了聲:“喂……“空空寂寂的天與地,除了她,所有人都被莫名其妙地震暈過去。

她呆了呆,才又感覺到右手可怕的燙傷和痛楚,這才驚覺奇痛入骨,現在又沒有別人在,不必再裝腔作勢硬撐英雄好漢,立刻長聲慘叫,毫無氣質地在地上打滾。

回到自家的小園裏,驚鴻一眼看到的就是風紫輝安然立於驕陽之下的身影。他的眼神明澈純凈,卻分明有着不可動搖的執着。

而他,在自己面前,很明顯,連一絲掩飾這種關切的意思都沒有,只可惜關切的對象,不是自己。

驚鴻自嘲般微微一笑,凝眸深深望了風紫輝一眼,淡淡道:“你回去吧!”這樣輕淡的語氣,彷彿只是隨手棄下一縷輕塵,而不是好賭曾經為之付出過無數心力,即使結仇滿天下,即使與所有下屬生出隔閡也不能放手的人。

就連風紫輝這樣冷淡的樣子,眼神也微微一動,凝目望來。他依然沒有說話、沒有發問,但這樣的姿態、這樣的神情,便是一種等待,等待她解說,這一場所謂的決鬥到底如何終局,她最後的變化又是因何而來。

對風紫輝來說,便是這樣一種等待解釋的姿態,都已是無比難得。

然而驚鴻什麼也不說,只靜靜向風紫輝走去,然後毫不停留地與他擦身而過時,方道:“我已讓火雀在外面等着,由他為你指路,把你帶到風靈皇帝的行宮附近。”

她繼續向前走去,冰冷的語氣、冰冷的步伐、冰冷的背影,那一身寂寞,冷入人心。

然後,風紫輝便沒有再等待,舉步向前走去,步到小徑盡頭,步出院門,穿過一重重門戶,離開這座曾軟禁他很久很久的園林。他的步伐沒有半點停頓,也不會有絲毫退疑和留戀,正如同那站在孤園之中,仰面望浩浩蒼宇的女子,從頭到尾,不曾回頭,多望他漸行漸遠的身影一眼。

園中的其他人,靜默地旁觀這一切。

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是個妖孽,是個禍胎,他讓他們的主子行止失據,他讓他們的主子結仇於天下,巴不得他死,恨不得他走,卻誰也料不到,主子的主意,改得這樣徹底決絕,那人走得,這般輕描淡寫。

誰也不曾留戀於誰,誰也不曾說一句珍重、道一聲別,彷彿從來只是陌路。誰也不想說話,誰也不知道該有何舉動,人們只是沉默地遍佈於庄中各個角落,無聲地注視着一個風華天下的男子安靜地一步步走出他們的世界。天地廣大,又似乎只余那清寧的腳步聲,清晰地敲響在每一個人心間。

驚鴻一直背負雙手,孤獨地站在小園的一角,沉默地靜立着,不回頭、不開口。她只是抬頭看着天上如此廣闊的天地……耳邊有淡淡清風,樹葉輕輕搖曳,還有那不緊不慢的步伐,不覺迅疾,亦不顯退滯,那個人,永遠都這麼冷靜理智、冷漠從容,誰能相信,他選擇的人,竟是那樣一個混蛋。

只是,這世上,也只有那個混蛋敢於當著他的面說:“其實你和我,都不是什麼當皇帝的料……”

驚鴻忽然輕輕微笑起來,是啊,她當然不是當皇帝的料,她比誰都清楚,她身邊的人,又有誰看不出來,只是沒有人敢說,沒有人能說,沒有人願意說罷了。

“我雖然知道,哪個答案是對的,卻也未必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她慢慢袖起雙手,是啊,正確的事,不一定是該做的事。可有的時候,縱然明知是錯誤的事,卻也不能不做。

這麼多年,起點為何她已經記不清了,終點卻還遙不可及。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一一消逝而去,身邊只剩下呼嘯的寒風、空寂的天地,終竟是……終竟意難平!

腳步聲已杳不可聞,驚鴻不必回頭,靈識知覺便能一直鎖定在風紫輝身上,隨着他出園,隨着他遠去,清晰地在長街里,無數的腳步、呼吸、言語、呼喝中,辨別他的去向和蹤跡。然而……即使是以她的武功,力也終有窮盡時,那僅存的聲音終究也漸漸微弱而消逝。

驚鴻她低下頭,慢慢伸開一向只懂得握劍的手掌,在陽光中徐徐握緊。既已不能回頭,不願回頭,又何必牽挂,何須回頭。

人生於世,有的時候,縱然明知握住的必是虛空,卻終是不能不嘗試去伸手、去握拳,去期盼擁有什麼。

“帶上幾個人,快些跟過去,沿路保護他,直到行宮前為止。”驚鴻語氣淡淡,看似漫不經心地吩咐一句。

風紫輝這個人,即使失去武功,也很強大。衛景辰對這裏的監視從沒有放鬆過,他絕不會願意,風靈皇帝的身邊,重新得回這麼一個莫測高深的幫手。但只要能護着風紫輝到了雲鳳弦身邊,以如今炎烈和風靈兩國的關係,衛景辰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好再對風紫輝出手了。

其實也不需要怎麼護着,只要派出人去,擺出堅決保護風紫輝到底的決心,衛景辰就該知道,想要製造一場,所有人都知道,卻沒有證據能證明是他指使的暗殺或綁架,就等於是和他驚鴻正面翻臉了。

衛景辰,從來都是一個最懂取捨,最能衡量輕重之人。

淡淡交待完這句話,驚鴻便逕自往自己的居所而去。

“好痛好痛,我說,你們輕點啊!”雲鳳弦的哀嚎慘叫,絲毫也不能引起眾人的同情心,正小心地給她手臂上藥的古奕霖,都有意無意地加重手腳,痛得雲鳳弦倒吸冷氣。

“這會子知道痛了,昨天拍着胸膛擔保沒事的時候想什麼去了?”

雲鳳弦痛得眼睛、鼻子一起發酸,氣呼呼地道:“沒想到把整個手臂往熱油里放之後,是這樣的滋味啊!!!”

嚴恕寬忍不住開口說道:“陛下出京之前,不是特意命宮中最好的巧匠制出了這麼一個惟妙惟肖,若不用手細摸,絕對看不出來的假手套嗎?那可真是天衣無縫,最難得不怕水淹、不懼火燒,甚至連刀劍斗砍不破,也有極強隔熱作用。而且你在套上套子之前,在手臂上也塗了厚厚一層防燙藥膏,就算油鍋溫度奇高,也不至於重傷致殘的。”

雲鳳弦鬱悶極了,她怎麼會鬼迷心竅的想出這樣的餿主意,紫輝啊紫輝,我為你的犧牲可算不上小呢~!“喂,各位,容我提醒你們,那可是百分之百,絕無花假的熱油啊。我這可是血肉之軀,活生生的手,在油鍋里打個轉再出來,唉,你們知道,這是什麼罪嗎……”

雲鳳弦想到剛才在熱鍋里撈錢的經歷,現在仍是忍不住打寒戰,那種奇燙奇痛,讓她剎那之間,原諒了在嚴刑下屈服的叛徒,這可真不是人受的罪啊!

看看雲鳳弦那雖有明顯燙傷,但只要好好照料,有一定時間恢復,一定可以復元如初的手臂,一干人等非常缺乏同情心地往上翻白眼。

莫火離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和自家的陛下多多溝通、常常相處,應該讓她多在軍中,看看重傷將士們的生活。

那些潰爛的傷口,露出來的白森森的骨肉,那些被在臨時充當病床的門板上,由其他軍士拎着大斧,對準已無可救藥的肢體,不加任何麻藥地揮斧劈下,這都是常有的事,相信如果對此有深入的了解,風靈國的皇帝一定會對男子漢、堅強、痛楚,這一類的詞有全新的體會。

心裏轉了轉邪惡的念頭,莫火離忽又很好笑地搖了搖頭。唉,從什麼時候開始,正直的、恭謹的、從不失禮的自己變得這麼狠毒了。

目光掃視了一番身邊這一幹完全不把皇帝當回事的人,他暗暗嘆氣,環境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啊!

古奕霖一邊為雲鳳弦上藥,一邊問:“我記得那隻假手是你最早吩咐宮中巧匠研製的寶貝,難道當初你就料到了今日?”

雲鳳弦笑道:“我要有這麼神就好了。那東西和鑄好了手印的金子一樣,都是用來冒充絕頂高手的。本想着哪回要是遇上利害人物,我就拿着架子說,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武鬥多不雅,還是文比吧!再用那假手往什麼熱水啊,火鍋啊,毒砂里穿穿插插一番,然後讓對方照樣來一回,人家看我這麼厲害,心裏一怯,自然就要退避三舍了。”

眾人聞言,暗自搖頭,也只有這位主,可以輕易把全國的財勢、力量、巧匠,集中在一起,隨心所欲,才能照她的想法,造出一堆古古怪怪,卻非常有奇效的東西來。

古奕霖橫了雲鳳弦一眼,“你有恃無恐,自然敢往油鍋里伸手撈銅錢,人家就算是天下一高手,也不能這麼陪你胡鬧。”

眾皆暗自點頭,很明顯,在風靈國現任皇帝心中,“公平決鬥”這四個字只對比他本事弱的人才有意義。雲鳳弦很鬱悶地用沒受傷的手抓抓頭,唉,為什麼天才總是這麼寂寞呢?“你們還沒看出來嗎?她現在的情況,根本已經不可能讓風紫輝繼續留在她的身邊了啊。”

眾人再次搖頭,以期待的眼神望來。

雲鳳弦嘆氣:“我問你們,如果有一個外冷心熱的女人,眼看要面對生死難關,隨時會九死一生,並且無法保護自己喜歡的人,她會不會想辦法為喜歡的人,做一個最好的安排,希望他可以得到保護?”

古奕霖低低驚呼:“她,有難?”

幾個人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雲鳳弦笑而挑眉,驚鴻那種人,很容易就會讓別人心中對她留下無敵鐵金剛的印象,總以為這種人又金剛不壞身,卻常常忘記,她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罷了。

“衛景辰狠下心,拿衛靖臨的性命冒險,為的就是打破驚鴻那神一般無敵的力量。炎烈皇帝當時沒派人出面狙殺,是對衛靖臨仍有不忍之心,但驚鴻既已實力大減,他怎麼會坐等時機過去,讓驚鴻恢復正常的水準呢!如果我所料不差,在近日之內,衛景辰必然有所動作。而驚鴻……”

雲鳳弦微微嘆息:“驚鴻應該不是笨蛋,自然也能料到這一點,但僅憑一夫之勇,是斷不能定一國的。當初借場一戰,若非小叔不肯易服混入人群逃走,她也未必恩能夠有那麼威風。更何況是衛景辰這隻陰謀的狐狸。”

雲鳳弦每回想到她被衛景辰硬逼着黃袍加身,嬉皮笑臉的去接待那群只會談風景的貴族,就開始腦袋痛。

嚴恕寬點點頭,語氣略顯黯然:“不錯,據風靈國密報所知,炎烈宮中無數陷阱機關,任何一個太監、宮女都有可能是高手。除了宮中主子,所有執事人員,都只能在自己權限範圍內活動,若有人隨意亂走,管事可當即擊殺。而衛景辰的行蹤無人可以掌握,就連他自己的貼身太監事先也不知道,甚至有過一衣三遷宮之事……”

莫火離微微嘆息:“做為一國之君,他這些年來,過得想必也極不舒坦,對驚鴻自是恨之入骨,不除不能安枕。”

雲鳳弦微笑着說:“衛景辰要殺驚鴻,她也要幹掉衛景辰。只是現在驚鴻狀況不佳,不管是她自己主動出擊,還是坐待衛景辰行動,都必有極大的危險。她萬一失敗,就再也保不住身邊任何一個人了,而沒有了武功的風紫輝……”

雲鳳弦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也不知道是因為手疼還是因為得意,不免有些呲牙咧嘴:“如果她還像以前那樣把風紫輝當成一個對手,這時候自顧不暇,自然就懶得為風紫輝考慮了,她還暗中喜歡上風紫輝,自然就會想到,萬一她死後,一個沒有武功,卻風華無雙的絕世美人,落到炎烈人手中,會有什麼下場呢?如今,我讓她明白,為了保護風紫輝,我是真的敢於捨出性命,有這麼好的台階,她可以不傷面子地把風紫輝還回來,你們認為,她還會拒絕嗎?”

她語不驚人死不休地一口氣說完,然後停頓了頓,等了一會兒都沒有得到什麼反應,雲鳳弦不覺很是鬱悶:“我知道我這麼聰明、這麼能幹、這麼運籌帷幄、這麼明見萬里,讓你們太過震驚、太過佩服,所以一下子顧不上鼓掌叫好,不過沒關係,我不介意多等一會兒的。”

眾皆絕倒,嚴恕寬皺眉做欲嘔狀,就連一向淳厚的莫火離都有想猛踹雲鳳弦幾腳的衝動,並因為意識到這一點而在心中哀嘆,從什麼時候開始,君臣之分、禮儀之規,他竟忘得一乾二淨了,他那素來謹慎守禮,知所進退的自傲哪裏去了。

當初在明月關中,自己與這人相處還是十分正常,完全可以入選名君忠臣佳話軼事的。難道這樣古怪了,是環境對人的影響真的太大,還是眼前這位主子,實在讓人無法生出絲毫敬佩?

他苦笑着搖搖頭,抬眸處看到身旁的嚴恕寬正望着雲鳳弦,眼露凶光。這樣肆意地把兇狠之意毫不掩飾地張揚出來,與他往日裏的陰沉冷郁,不動聲色,實不可同日而語,心中正自一動,忽聽得雲鳳弦又是一疊聲地慘叫。

“啊……啊……哎喲……好痛……好痛……”

古奕霖低低驚叫一聲,臉帶歉意,卻分明讓每一個人看得出那歉意有多麼虛偽。他也不看雲鳳弦霎時間痛得發白的臉,漫不經心地道:“不好意思,上藥的時候,手重了。”

看到母儀天下,溫柔的皇後娘娘對皇上的體貼關愛之舉,莫火離先是一怔,卻又在看到雲鳳弦那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后,忍不住縱聲長笑。

眼望處,古奕霖含笑若百花盛放,便是素少言笑的嚴恕寬,眼中都有了愉悅,再看看悻悻然探着受傷的手,一臉委屈樣的雲鳳弦,莫火離忽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前所未有的輕快。

變了就變了吧,這樣的主子,氣她惱她想要踹她罵她,又有何妨。既可有這樣的皇帝,為什麼不可以有他們這樣的臣下呢!

轉過街角,火雀伸手一指遠遠長街盡頭的華麗宮宇,冷冷說:“你自己過去吧!”隨便交待一句,便轉身離去。

風紫輝靜靜凝望那門前站滿護衛的行宮大門,漫然舉步前行,走近之後,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與護衛首領聊了幾句,便慢慢走過了擁護的人牆。朝着主廳的方向走了幾步,便聽到一陣熟悉的喧鬧聲。

痛得直咧嘴的雲鳳弦,正在小聲的讓古奕霖輕點,兩位臣子捂嘴大笑……“看來我不在的日子,你們都過得十分快活啊!”

原來抱着頭縮成一團的雲鳳弦,也慢慢地挺直腰,站起來,靜靜地望着前方。

原本笑得雲淡風輕的古奕霖,臉上忽然露出激動之色,輕輕喚一聲:“紫輝。”顧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嚴恕寬和莫火離都是同時一震。

那人就那般站在夕陽之下,四周的景物都變成了沒有存在感的灰黑色。彷彿天上地下,便也只得見此一人。

莫火離忽然覺得呼吸急促起來,這般人物,這般人物,以玉為骨,以雪為神,以月為心,以夜為眸,以冰霜為風神。

嚴恕寬的目光也無法從風紫輝身上移開,榮耀秋菊,華茂春松,自識字以來,所讀過的無數詩篇、無數文字,竟沒有一句一字,可以用來形容這樣的風華神韻。怪不得每一個人都對他念念不忘,怪不得每一個人一天要念叨他幾十遍,聽得人耳朵發癢,怪不得……每一個人都看着風紫輝,然而風紫輝卻只看着雲鳳弦。原以為這個混蛋,看到自己,會大叫大跳,會手舞足蹈,會跑過來大聲表功,或着會哭喪着臉衝過來一個勁訴苦,然而,那傢伙,竟然只是站在那裏,像塊木頭一樣發獃。

相比其他人的激動,他倒是顯得最為鎮定了。

風紫輝不知自己唇邊忽然泛起一絲幾乎微不可查的笑意,他靜而無聲地走向雲鳳弦。

在漫長的分離歲月中,雲鳳弦也曾無數次設想過,自己和風紫輝重逢時的情景,她也以為自己會抓住他,拚命訴說分離的歲月,拚命講述思念的情懷,拚命表功,說明自己如何為救他而竭盡心力。

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雲鳳弦真的以為,這幾乎是幻覺,真正抬眼看到那個面容時,她想要衝向他,卻發覺,忽然間,失去了行動的力量。

她只能怔怔站在那裏,看着風紫輝,一步步走來。

她望着他,一步步行來。所有的秘密可以與他共享,所有的心事可以向他傾訴,所有不能為人知的情緒可以對他;她望着他慢步走來,每一段相濡以沫、笑語旅途畫面開始重放。

天崩地裂,萬事可托此人;滄海橫流,百劫可信此人;大好頭顱,無妨可付此人;茫茫大虛,紅塵唯此一人。

雲鳳弦抬頭,微笑,面對已經來到面前的風紫輝,原本以為會有千言萬語想要說,然而,她依然只是淡淡笑笑:“歡迎回來。”在下一刻,她擁抱他,擁抱她喜歡的男子。

分離的日子,有多長,彷彿漫無盡頭;有多短,行出山海湖城時,他的眉眼、他的神容、他最後的話語,彷彿還在眼前耳邊。面對的敵人有那麼多、那麼強,而自己擁有的力量卻如此微薄,曾經以為,得回他的希望渺然微薄,卻終是不敢放棄、不甘放棄,到今,他終於回來了,卻還讓自己以為這一切,極可能只是一場幻夢。

風紫輝的神情依舊平靜無波,被雲鳳弦這樣抱住,他既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回抱他,只是淡淡道:“白痴。”

古奕霖靜靜站在原地,望着雲鳳弦。她永遠不會知道,當她擁抱風紫輝的時候,他們之間,就自成了一個世界,就是他也不願介入。

他知道,雲鳳弦是深愛他的,然而,雲鳳弦於風紫輝之間,永遠有着沒有人能相比的默契。他們之間有一個秘密,也許永遠不會對任何人說,但他可以感覺得到。

看到風紫輝,他是真心地高興,然而……然而……真的可以不介意嗎?

他垂首掩去眉宇間一瞬的黯然,然後抬頭,滿眼的歡喜笑虐:“雲鳳弦,你的手不痛了嗎?”

雲鳳弦一怔,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整隻右臂都被燙傷了,這麼用力一抱人……“啊……”慘叫聲中,雲鳳弦猛然鬆手,左手抱着右手,在原地直跳三丈高。

風紫輝一伸手,就把他按住,另一隻手拂開他的右袖子,眉毛微微一揚,這麼重的燙傷,這個混蛋,竟直到現在,才感覺到痛。

“怎麼傷的?”

冷漠的語氣里聽不出關懷,卻讓雲鳳弦不覺瑟縮了一下,不敢把自己往油鍋里伸手撈銅錢的蠢事說出來。

嚴恕寬輕咳一聲,把雲鳳弦所做所為說了一清二楚。

然而,風紫輝的眼神依舊無喜無怒,更談不上感動,只冷漠地重複罵了一聲:“白痴。”

雲鳳弦鬱悶得就快蹲一邊划圈圈去了,風紫輝卻已輕快地報出幾種藥名。

嚴恕寬怔了一下,古奕霖微微一笑,道:“這應該是治燙傷最好的葯,有勞嚴大人了。”雲鳳弦的臉皮早就厚若城牆,聽了也不介意,反摸摸鼻子,笑嘻嘻對風紫輝道:“就算我是個白痴,應該也是你很喜歡的那種吧!”

就連風紫輝都有哭笑不得的感受,也不再理她胡鬧,轉眸目光淡淡掃過大堂里的人,在古奕霖的臉上微微一凝,頓住了。

這時雲鳳弦也看到了古奕霖的表情,心中立時想到一事,當即伸手一拉風紫輝:“什麼也別說了,先進來,有件事我一點法子都沒有,你得立刻幫我解釋清楚。”

風紫輝自是知道,回到這傢伙身邊就別指望安生,略略挑挑眉頭,便也不出一聲地任雲鳳弦把他直接拉進行宮去了。

厚着臉皮把微笑的莫火離支開之後,再東張西望一番,確認各處都有年豐帶來的人守着,斷無被偷聽之慮,雲鳳弦這才把門牢牢關緊。

在古奕霖有些不安的眼神中,雲鳳弦乾笑兩聲,把風紫輝拉得貼身過來,湊在他的耳邊,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說了一通。

風紫輝微微冷笑,一直以來,所有的疑團,所有讓他感覺不能理解的事,似乎在一瞬間有了合理的原因,原來,他唯一沒有料想到的竟是……他淡淡抬眉:“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還要我來處理嗎?”

“簡單!”雲鳳弦抽了抽嘴角。

風紫輝淡淡看她一眼,眼中的不屑讓雲鳳弦有種想吐血的感覺。

眼看着風紫輝似乎沒打算就她的男男關係問題做什麼更深一步的解釋,雲鳳弦急得一把扯住他,再不肯放手:“我不管,事情因你而起,你得給我解決了,要不然,我可不饒你……”

見他這等氣急敗壞,連古奕霖都不便再旁觀了,輕聲道:“雲鳳弦,你不要胡鬧了,不論風紫輝是什麼,對你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風紫輝似笑非笑:“沒想到她倒是真會這樣做,可是你知道的,那個白痴……,罷了,是男寵又如何,相信經過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你已經有心裏準備了,不是嗎?”風紫輝只望定古奕霖,目中忽現神芒,燦亮驚魂,話猶未落,他再不看古奕霖的表情,轉身拉開房門,就大步出去。雲鳳弦看了若有所思的古奕霖一眼,知道自己需要給他時間去消化下風紫輝的話語,看着前方漸行漸遠的身影,她立即跟上去。她可是好久都沒有看到風紫輝了,有好多事情都得與他好好商量一翻,嚴恕寬卻適時走進了內園,大聲道:“陛下,有客來訪。”

雲鳳弦很鬱悶地咬牙切齒:“我才安生幾天,怎麼又有上門的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嚴恕寬懶得理她,只用眼角瞄了瞄風紫輝,:“客人是專門來訪風公子的,與陛下沒什麼關係。”

雲鳳弦又是一怔:“找他?”她回頭看看風紫輝:“你在這一帶有特別的朋友?”

風紫輝沒有立刻回答,嚴恕寬已微笑道:“來的,是遠客。”

風紫輝忽然沒來由地嘆了口氣,他想自己已經猜出來的是哪一位客了,雖然他自己一點也不希望這預想成真。

卷四暗魂定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朕本紅顏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朕本紅顏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第十五章 遠方來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