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十三章 鴛鴦之盟
驚鴻踏入空無一人的房間,反手關上房門,迅速抬袖覆臉,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放下,沒有多看一眼那袖中滾燙的殷紅。這麼多年的她孤高驕傲,已經習慣了,就算再無半個閑人,獨對蒼天大地,也依然要掩飾所有的血和淚。她從容地盤膝坐下,喉頭淡淡的腥氣、四肢百骸彷彿永遠不會停息的痛楚,這一切感知,遙遠得彷彿只屬於前生。
真是太久太久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受過這樣的傷痛了,她微微一笑,帶點厭倦與譏誚,真是糊塗了,連她自己都快忘記,原來,自己也是血肉之軀,也不過是個凡人罷了。慢慢地閉上眼,試着一點一點,提起幾乎已完全潰散的真氣。
十二天,她已經用盡的每一分力量,綿綿而入的纏綿之毒。強行提氣的一路飛馳,寧可自傷也要進行的一場愚蠢決鬥。那決鬥的原因夠可笑,她自己決鬥的堅持夠可笑,最可笑的是明明身心俱傷,百脈皆痛,都還要這樣死死撐住,不在眾人面前,露出一絲端倪。
不止是風紫輝那個知情者要在旁邊冷笑吧,她自己又何嘗不想嘲笑她自己。靜靜地閉上眼,幾乎帶着一種超然的冷嘲,她無情地感知着體內的創痛。
每一寸骨酪都在呻吟,每一分經脈都在顫抖,每一點血液都在煎熬,每一絲肌肉都在抽搐,而她依然只是冷漠地感受着,除了微微攏起的眉和略略蒼白的臉,誰也不能從她的臉上窺知她身體所經受的傷害。真的是太過習慣把所有的傷痛都藏在冷漠的面具之下,所以,現在即使她自己痛得想要放聲痛哭,卻已經忘了,悲痛的表情如何傳達,痛哭的聲音怎樣出唇。
門被推開的時候,她不悅地抬眉,眸中映入風紫輝平靜從容,不染半點塵俗的絕世容顏。
風紫輝走向驚鴻,指間銀針燦然生輝,對着她胸前要穴,徐徐而落。
有什麼異色在驚鴻眸中滑過,她端坐不動,任憑那寒光閃動的銀針,扎進胸前死穴。銀針入體的清涼,讓本來的痛楚為之一消,風紫輝的聲音響在耳邊,“我不是神仙,我的力量也有局限,沒有三年的苦修,你絕對練不回你失去的功力。但我至少可以減輕你的痛苦,助你儘快收攏散亂的內息,恢復如常。”
驚鴻靜靜看着風紫輝的神情,這樣的相助,為的是什麼?是關心,或只是憐憫……
然而風紫輝的眼神和表情,一逕地萬年不波,誰也看不透他眼底有的到底是什麼。
不知為什麼猛然湧起的悲憤,讓驚鴻覺得呼吸艱澀。她忽的冷冷一笑,你雖有心助我,我卻未必願讓你助,她猛然抬手……
然而,就在她有任何行動之前,風紫輝已淡淡道:“炎烈皇帝怕你,在他沒弄明白你傷得到底怎麼樣時,他不敢派出人手對付你。他怕你萬一不求戰勝,只求逃生,天下就沒有人能攔住你,只要你脫身而走,那麼等你恢復功力,回來報仇,大炎烈國上下,將再無寧日。
只是,你的功力一日未復,一日便是冒險。萬一炎烈國皇帝最後真的下決心動手,你不在乎你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跟隨你的那些笨蛋的性命嗎?”
驚鴻的手頓在半空,然後慢慢垂落,風紫輝信手抽針,從容再次紮下。
而大門在這一刻被三次推開。
“主子!”火雀大呼小叫地衝進來。
驚鴻皺眉,這些天她走的什麼運,怎麼不管她說什麼,都有人完全不加理會。
風紫輝頭也不回,冷冷道:“我說過,要想讓你的主子安安樂樂活下去,就不要進來打擾。”
火雀並沒有離開的打算,他喘着氣站在門口,“可是,我真的剛剛收到一個緊急的重要消息。”
驚鴻淡淡問:“什麼事?”
“今天早晨,炎烈皇帝召集大朝,他在百官面前,正式接見風靈國使者。”
“風靈國末臣雲昱風再拜炎烈皇駕前:上蒙天假,托賴君恩,委帝子以鴛鴦之盟。唯國事繁複,民不可旦夕無主,更兼太后思子,殷切萬分,雖隔千里而呼吸咫尺。望炎烈皇帝念此下情,玉成良緣,諧和鴛盟。吾君歸國之日,鄙邦臣民扶額掃膝,拜謝……”嚴恕寬朗朗然把一封國書讀得抑揚頓挫,幾有金石之音,只是滿殿炎烈臣子,聽到一半,已是個個滿臉驚愕,人人兩眼發直,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無一例外是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錯了。
有關雲鳳弦的事,衛景辰本來就沒有在朝中宣佈,縱然是少數幾個知情臣子,聽到這國書中的內容都感驚愕,更何況一幹事先連影兒都不知道的朝臣呢?
不知情的人只覺兩眼發暈,這也太荒唐、太可笑、太不可思議了。一個國家的皇帝,居然會無聲無息地前往敵國,會見君王?而少有的幾個知情者也覺匪夷所思,自家皇帝落到人家手上,本來有足夠的方法掩飾,卻唯恐天下人不知的以正式國書昭告天下,雲昱風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
對於眾人的驚愕,嚴恕寬全不在意,他讀完了國書之後,又以極為落落大方的態度,從容開始朗讀附在國書之後的禮單,金光閃閃的禮單,聽得朝廷上的文武百官眼前發亮。
那所謂國書上的話不論多好聽,也沒有什麼老謀深算的大臣真的會相信。無論風靈皇帝是如何落在自家的皇帝手中的,真相想必不堪,那聯姻酬謝的話,不過是掩天下人的耳目,給百姓一個交待,給雙方一個可以保持從容姿態,仁義名聲下台階的梯子,真正有份量的應該是這份禮單吧,這算什麼,贖金嗎?
炎烈臣們由震驚而微笑,滿朝文武不論各懷什麼心機,都一點也不會覺得,接受這樣的贖金有一絲羞愧,那禮單數目固然巨大,但用來贖買一個皇帝,是否足夠呢?不管各人心中盤算着什麼,做為炎烈國的臣子,在這個時候,大部份人的心思都是相通的,既有風靈皇帝在手,若不把風靈國榨乾,豈非白白便宜這個上天賜予的好時機。
嚴恕寬已朗朗然把禮單念完,雙手高捧國書,恭敬地獻上。
早有內侍上前,以鄭重的姿態接過國書與禮單,奉到炎烈皇帝的面前。
衛景辰自然不會接過來再看一遍,而是目光一掃滿殿文武,笑道:“眾卿不必驚奇,自炎烈與風靈聯姻之盟一定,風靈皇帝便懷殷殷相交之情,竟不懼山高路遠,親來相謝,如此情義,朕心深感。”
殿下一片靜默,過了一會,才有身為三朝老臣的輔相奇磷出班深施一禮:“風靈皇帝厚誼,我等炎烈臣子,同為感佩,只是不明白,風靈皇帝御駕至此,曠世貴賓,何以炎烈國上下,竟無一聽聞。”
嚴恕寬在旁微笑的解釋道:“老相國有所不知,若是君王御駕而行,儀仗禮規,無一可缺,一路張揚奢華,徒費民力,徒傷民心。
又及炎烈國亦是禮儀之邦,聞我主相訪,豈可不厚禮重隊,自邊境一路相迎。我主聞炎烈人素尚簡樸,不愛奢華,本是一心與秦王相交,只盼能親自會面,結永世之盟,又豈肯因好意而害炎烈百姓難以安生、炎烈官員操勞疲憊,是以輕騎簡從,混跡於百姓之中而來。”他滿臉微笑,從容地編着通天大謊,“不過,白龍魚服,也難免有不測之禍。炎烈陛下隆恩高義,感我主之心意,一力成全,相助隱瞞,只密令邊關守將燕將天將軍借回京述職之際,領精銳人馬護送我主。是以,此事並未張揚於外,故炎烈和風靈兩國臣子,也多有不知。”
衛景辰在座上微笑聆聽,還不錯,這嚴恕寬確是個人才,這謊話雖說沒有人信,但大致也算編得圓滿,說得過去。
禮部尚書徇燈出班施禮,“不知如今風靈陛下何在?”
“自然在宮中為座上之客。”衛景辰笑道:“風靈皇帝是與朕神交已久,如今自是相見恨晚,可惜相聚未幾,風靈國臣民思君心切,令使者持國書迎君回國,諸卿以為如何。”
炎烈權相李傑勻眉眼低垂,眼底光華一閃,才悠然邁步上前,深施一禮,“炎烈與風靈聯姻已是兄弟之邦,我等君臣固然希望能日日常聆風靈皇帝的教導,然念及風靈百姓思君如父,風靈國臣子念君不絕,更兼太后思子情重,縱是不舍,也當請風靈皇帝早回御駕。”
嚴恕寬微微揚眉,帶點訝異望着李傑勻。這個老孤狸固然和炎烈皇帝面和心不和,但也不至於這樣明擺着幫風靈國的忙吧?
衛景辰卻只淡淡笑着點頭:“相國所言有理。”眸子幽幽深深,凝視着李傑勻,等待着他絕不可能就此而止的后話。
如他所料般,李傑勻果然笑道:“只是風靈國既有心與炎烈定此承世之盟,便當有所表示,這禮單雖重,但金銀俗物,又豈可表兩國之信盟。我炎烈既把最尊貴的公主送入風靈國,風靈國也應當送上更加貴重之信物以為聘禮,以表誠意。”
御前百官眉眼含笑,個個點頭,人人稱善。
嚴恕寬心頭冷笑一聲,臉上笑容卻絲毫未變:“請問相國,風靈需要送上什麼來表示誠意呢?”
李傑勻笑了笑,方道:“明月關緊鄰炎烈疆土,莫若將此關送予我炎烈,讓兩國的國上徹底融為一處,以表兩國如一之意。”他的話音未落,御前已傳出一連串的贊同之聲。
“相國此言甚善。”
“就是,風靈與炎烈既為友邦,這點小小禮物,想來是送得起的。”
“風靈王既然能親來炎烈與我主論交,這點誠意,想是應當表達的。”
好一個小禮物,明月關乃風靈面對炎烈國的屏障,此關一失,後方萬里沃土,皆失守護,這可真是一份小禮物啊!嚴恕寬心中微微一哂,一笑點頭:“相國所言甚是,相比二國之盟,區區明月關,又有何不可舍。”
這輕淡淡、飄飄然的一句話,說得滿殿一寂,連衛景辰都猛然坐直了身子。雖說李傑勻是明擺着敲詐勒索,但嚴恕寬可以答應得這麼隨便從容,還真是把包括衛景辰在內的眾人都嚇了一跳。
“風靈國既出聘禮,炎烈國當有陪嫁。”嚴恕寬依舊滿面笑容,卻語出驚人:“不知諸位以為遠定城如何?以明月關換遠定城,炎烈的境內有風靈關隘,風靈國土上有炎烈城池,這才是兩國真正的血肉交融,永不分散呢!”
“嚴恕寬,你好大的膽,竟敢……”一位身材高大魁捂,虎背熊腰的武將,猛然踏前一步,就待怒斥。
嚴恕寬眼神一冷,凜然道:“炎烈乃當世五強之一,所行所為,當襯其身分氣度。莫非諸位竟把自家公主的聯姻,看做小門小戶攀結豪富人家,只知索要聘禮,卻連陪嫁也捨不得一絲一毫嗎?517Ζ你們把公主置於何處,把炎烈國的臉面置於何處?”一連兩問,冷峻逼人,這文弱書生身上的浩然氣度,竟是逼得那令人見之生畏的大將情不自禁後退一步,一時不能答言。
衛景辰在座上閑閑道一句:“火將軍,嚴大人是遠來貴客,不得無禮。”
禁軍統領火右正好就階下台,連忙恭敬地應了一聲,抱拳施禮,退回班中。
李傑勻眼見局面有點僵,當即朗笑一聲:“嚴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大人能否指教?”
嚴恕寬微微彎腰:“請相國吩咐。”
“風靈皇帝心胸坦蕩,來炎烈為客,自是兩國君王以誠相待,曠世之美談,只是世人多鄙薄,未必能解豪傑心胸,只怕反倒要生起許多猜疑。
風靈皇帝留居於炎烈,此事在風靈國一旦公開,風靈國的百官,就真的如此放心,便真沒有一兩個心胸見識不足的,在那裏疑神疑鬼,唯恐我炎烈不利於風靈皇帝?”他說來言詞可親,笑語親切,就連話里的威脅之意,都讓人錯覺根本不存在。這樣親切的話語,讓人不敢相信,如果風靈國一力拒絕炎烈國的要求,那麼,某些所謂心胸見識不足之人的猜疑會否成真。
嚴恕寬卻也是坦然一笑:“相國見事,極是明白透澈。我風靈朝中,確有一干無知之人,聞吾主遠行入炎烈,即哀愁煩惱,只以小人之心,揣測炎烈陛下君子之意,只道吾主休矣,在殿前高呼怒叫,口口聲聲,報效國家,有死無二,皆要擁立攝政王為君,與炎烈血戰到底,不死不休。”這話說來淡然,卻令得滿殿秦臣俱為一凜,李傑勻眼中幾乎不可抑制地爆出激烈的寒氣。
一直小心地站在武將班末的燕將天也覺全身一寒,多年身處炎烈與風靈邊境的他,比任何人更了解風靈國的戰力,只聽得“不死不休”四字,已是心頭髮冷。二個國家真的拋開一切,傾國一戰,其後果,當真是沒有人膽敢去設想的。
嚴恕寬彷彿感覺不到這一瞬間滿殿的肅穆,只微笑着又道:“不過我國之君子,見識遠非小人可比,皆言炎烈君王仁厚,二國之盟不可廢,當日殿前爭論,極之激越,小人皆言,二國屢有爭端,炎烈陛下豈肯放歸我主。君子卻道炎烈陛下乃當世明君、信義之主,豈能以寒霜血刃,待誠心遠來之客。攝政王對炎烈陛下,亦是敬服欽佩有加,當即壓服眾議,當即下令外臣持書奉詔出使炎烈。”他淺淺一笑,向四周眾臣一抱拳,漫行一禮:“不知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這話問得輕鬆,叫人怎麼答。這話,誰能接口,誰好接口。
衛景辰聽這一番應答,竟莫名地笑了起來,好一個嚴恕寬,真真是水火不入,油鹽不進,怪不得雲昱風敢讓你來出使。
眼見連李傑勻都窘住了,他也就不再保持沉默了:“多承攝政王之信託,更難得風靈皇帝之高義,炎烈又豈能有背盟負義之舉,使者請放心。如今攝政王既於國書申請託早攜鴛盟,炎烈必不致失言背信。不如便在我炎烈京城中,為風靈國主與我炎烈公主完婚,成此千古佳話,朕再全禮以送貴客回國。”
嚴恕寬欣然道:“此正是風靈國上下日夕所盼,多承陛下成全之恩,只是……”他揚眉笑道:“只是公主出閣,自有規矩,不可輕侮。吾主雖暫未歸國,至少也當有一行在,可行大禮,這才符合炎烈和風靈兩國之儀。”
李傑勻微微皺眉,這可真是得寸進尺啊!他正想開言推託,衛景辰卻適時道:“使者所言有理,從內宮撥一百內監、一百宮女前去聽調,再從宮中取宮廷御用之物擺設,以此暫充行宮。李卿,你以宰相之尊,召禮部並內府的官員,以君王相當的儀仗規矩,迎風靈皇帝入宮。”
李傑勻躬身應諾。
衛景辰復對嚴恕寬道:“使者既為風靈使臣,理當留在風靈皇帝身旁,操勞大婚之務。至於護送使者遠來的那幾千軍士,雖不能入城,但也要好生招待才是。這樣吧……”他略一思忖,便漫不經心地吩咐,“燕將軍,那隨你而來的幾千人,就和風靈軍駐紮在一起吧,你們都是老相識老朋友了,切記要好好招呼貴客。”
燕將天出班施禮,口稱遵旨。
如此一來,衛景辰固然依照禮節放雲鳳弦出宮,但所有風靈國君臣依舊完全在他的耳目環繞之下。而風靈國來的軍隊雖是精銳中的精銳,但燕將天天的下屬,也是精英中的精英,兩幫人馬在兩城之間,曾屢次交鋒,非常了解彼此,再沒有比燕將天的人,更適合看守風靈**隊了。
不過,縱然處境依舊艱難,對嚴恕寬來說,能把雲鳳弦從宮裏救出來,能讓大家在一起,已經是一大成功,而衛景辰居然如此好說話,不曾處處留難,反倒讓他有些驚奇了。
衛景辰只是帶着他那永遠優雅都讓人無法看透的笑容,靜靜地看着嚴恕寬對他施禮稱謝,心中一片冷誚。
雲鳳弦,如果你以為走出皇宮,就能得回自由,那真是太可笑了,若不能整治得你半死不活,我就不叫衛景辰。
“炎烈臣子李傑勻拜見風靈陛下。”朗然從容的見禮之聲在雲居響起。
雲鳳弦望着眼前一排又一排,一眼竟望不到盡頭的跪拜隊伍,眼中流露着一抹不易察覺的嘲諷。所有的太監、宮女,隊伍列得整整齊齊,跪拜得恭恭敬敬,在雲居之外,錦旗雲緞、如意香爐、刀兵儀仗,更是數之不盡,好一派錦繡香煙。
古奕霖慢慢走到雲鳳弦身旁,低聲問:“怎麼回事?”
雲鳳弦輕輕一笑:“不明白,大概和來送國書的使者脫不了關係吧!”
話音未落,正在施禮的李傑勻微微側身,身後如雲侍者紛紛跪往兩旁,露出那站在園門盡頭,面帶微笑的嚴恕寬。
眼見雲鳳弦與古奕霖的目光望來,嚴恕寬心中不以為然,表面上卻絕對畢恭畢敬地拜倒下去。
“微臣迎接來遲,陛下恕罪。”配合他無限動情的聲音,眼中幾乎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在閃爍了。
古奕霖一手按住忽然激越起來的胸膛,一手悄悄拉住雲鳳弦的手,恰逢雲鳳弦轉眸望來,四目相對,看得到彼此眼中的激動。
好不容易忍過了繁複冗長的禮儀,好不容易等着車馬一路慢到令人髮指的招搖而行,好不容易在一群人肅然禮敬的跪拜中裝出滿臉莊重肅儀,一派帝王風範地走進轉眼間就被裝飾一新,到處掛滿了龍旗和明黃色飾物的行宮大門處,莫火離含笑的眼眸、身後以年豐為首肅立的十名軍士強抑歡喜的臉,令得古奕霖和雲鳳弦同時憶起明月關上的浴血與共,胸膛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地溫暖激越起來。好不容易把全部程序照章完成,終於可以步入正廳。又是幾番容讓、幾番客套,叫李傑勻與一干內府官員、禮部官員們,先後坐了,又用了很漫長的時間來喝茶,兼聊聊今天天氣非常好這一類無聊話題,雲鳳弦咬着牙,等着時間以慢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流逝。就在雲鳳弦幾乎筋疲力盡,眼皮打架時,李傑勻才從從容容起身告辭。
雲鳳弦臉上即刻笑開了花,又在嚴恕寬殺人的眼光中,即刻把歡喜換作惋惜,因為表情變化太快,臉部肌肉不由自主地不停抽搐,嘴裏還要溫和地說幾聲挽留的話語,“這麼快就要走啊,再坐坐吧……”她雖然臉上努力裝出從容,眼睛裏還是忍不住猛丟無形飛刀,快走快走,你們就快走吧!
李傑勻忍着笑說了一番深感陛下盛情,然身負重任,須當面君覆命這樣的場面話,便領着眾人,堅持告辭而去。
雲鳳弦雖想把人轟出門就算了,都在嚴恕寬威脅的目光下,還是親自送到大門處,在李傑勻連稱不敢的客氣聲中,執手話別,說不出的不舍和關懷。終於把人遠遠送走,雲鳳弦歡叫一聲,轉過身,提起又沉又重又拖在地上的龍袍下擺,撒腿就跑。
一路上宮人們無不面無人色,個個只疑身在天下最可怖的惡夢中。
雲鳳弦對所有人的驚愕一概無視,一直衝回大廳,在一時間目光環視一掃。很好,很注意她的需要,在這一進一出之間,大廳里所有侍立的閑人已經一個不見了。
雲鳳弦手腳大張地在寬大的龍椅上癱倒:“我的天啊,可累死我了。”說完這一句,雙手便急着去摘那沉得要死還吊了不知多少條珠珠串串的皇冠,去撕那足有十幾層密不透氣的衣服。古奕霖在一旁竊竊地笑。
在國書中沒有提到她,衛景辰也同樣沒有提起她。皇帝因為對另一個皇帝的感激和仰慕,誰也不驚動的跑到另一個國家來,已經是太荒唐的說法了,可要是連皇后也被加進其中,那就不是荒唐,而是恥辱或醜聞了。在這樣森嚴的禮法之下,雲昱風選擇了完全無視古奕霖的存在。而衛景辰既然手握皇帝都不能威脅得了風靈國,那多一個皇后也沒什麼意思,倒不如作個好人,給雲鳳弦個人情,也放了吧!
古奕霖就似雲鳳弦的附屬品一般,沒名沒份與他一同離開炎烈皇宮,在其他侍臣眼中看來,或許不過是寵姬侍妾一類的身分,任誰也不可能把念頭轉到皇後身上。也正因此,她卻不需要忍受這樣端正的禮服和嚴肅的現條。
嚴恕寬對雲鳳弦的怠懶樣子,用唇角的微微一扯來表現他的不屑。
而莫火離卻神色一肅,大步來到雲鳳弦面前:“陛下,末將離京之時,攝政王曾囑咐末將替他將一件東西,轉交給陛下。”他這嚴肅的表情,令得雲鳳弦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停止了在自己身上拉拉扯扯:“什麼東西?”
莫火離沉下聲音:“那就是……”因為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使得雲鳳弦很自然地身體傾向他,努力傾聽,嚴恕寬也露出好奇的表情,古奕霖亦難掩驚奇之色,走近了兩步。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令嚴恕寬和古奕霖在轉瞬之間,變成了石雕。
雲鳳弦一手掩住挨打的臉,“騰”的一聲跳了起來。
莫火離面無表情地道:“傳攝政王話,這便是對皇上在明月關英雄表現的獎勵與報償。”然後,在在場諸人仍沒有回過神來的驚愕眼光中,他恢復了平時恭敬謙遜的表情,俯地拜下:“微臣無禮,請陛下降罪。”
雲鳳弦捧着**辣的臉,獃獃望着他。此時,就連她也沒辦法分清,這個風靈國的良將,到底是真的王命難違,還是私心裏其實很高興,完成這個耳光轉交任務。
一瞬間的沉默之後,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古奕霖一手掩着唇,甚至因為大笑而身形不穩,不得不扶住一旁的椅子以支持身體。
這一陣笑,把本來沉穆的氣氛完全化解,嚴恕寬這才在心中暗暗翻了個白眼,我的攝政王啊,這麼好的任務,你怎麼就不交給我呢?
“奕霖,這是夢嗎?”雲鳳弦抬頭看着懸挂在天空的半輪明月,幽幽道。
古奕霖什麼都沒有多說,只是默默地牽起雲鳳弦的手,目光閃過一道溫柔的光芒。
微涼的手,加入了一道淡淡體溫,雲鳳弦轉頭,露出一抹迷離之色。
古奕霖抬手為雲鳳弦身前的空杯,注入一道散發著熱氣的茶水,“茶涼了,就不好喝了。”他微笑地看着雲鳳弦,舉杯遞到雲鳳弦的唇邊,“不管是不是夢,只要我都與你在一起,我便很快樂。”
雲鳳弦略低頭飲了一口茶水,不知是古奕霖的話語,還是溫熱的茶水起了作用,寒冷刺骨的身體,漸漸變得暖和起來。她轉手回握住古奕霖的手,在上面輕輕比劃着。
古奕霖目光一閃,再明白雲鳳弦在他手中寫得是什麼之時,不由得全身一震。
‘真的要這樣做嗎?’,他在雲鳳弦手掌上快速的回道。
雲鳳弦點了點頭,隨後笑了笑,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是,有妻如是,是我雲鳳弦今生的幸運。奕霖,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不是嗎?”
“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讓你失望的。”古奕霖溫潤如玉的容顏,閃過男子特有的堅韌。他今生早就認定雲鳳弦了,別說是她剛剛說的事情,就是再難達成的事情,他會拼着性命不要,也一定為雲鳳弦做到。
這是他古奕霖的選擇,一直都是!!!
卷四暗魂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