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到若水堂的時候已經不早了,端和與容錦還未進若水堂的大門,就看到小丫頭元宵蹦蹦跳跳的走過來,到兩人面前時,端正行了一禮,「奴婢見過世子爺,見過夫人。」
小丫頭年紀不大,穿着桃紅色的比甲,大眼睛水汪汪的,雙丫髻上纏着兩根紅繩,看着喜慶得很,當初碧濤給她舉薦了這個小丫頭,端和見她伶俐活潑又知禮數,對她也比一般的小丫頭上心。
「怎麽了,可是有事?」端和笑吟吟的看着她道。
元宵轉了轉骨碌碌的大眼睛,道:「青柳姊姊讓我守在這裏等夫人回來,說表姑娘來了。」
「表姑娘?咱們家什麽時候有表姑娘了?」端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張口就道。
容錦一臉無奈的看自家傻媳婦,張嘴吐出一個字,「胡。」
端和嚇了一跳,「她來干什麽?不是,她什麽時候來咱們府的?不是回家去了嗎?」年前胡清依就被胡氏送回自己家過年了,年後一直沒來,她還以為這位弱柳扶風似的表小姐不會出現了呢!
「巳時未到表姑娘就上門,先是到素芳館與二太太說話。午時一過就來了若水堂,說是要找夫人說話。青柳姊姊說夫人出門了,一時半會的回不來,叫她回頭再來,她說自己有的是時間,不怕等上一時半刻,這會兒都在咱們若水堂待了一個多時辰了,唔,還吃了兩盤子糕點。」元宵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劈里啪啦說了一堆。
這必然是有什麽事了,否則這位風吹就倒的表姑娘怎麽捨得在她這裏待這麽久。只是讓端和想不明白的是,她這裏有什麽讓胡清依感興趣的東西嗎?
容錦聽聞胡清依等了這麽久,本能的蹙起了眉,這會兒當即道:「既是這樣,我先去外書房一趟,朔月那邊還有事交代。」
對於容錦自動遠離胡清依的行為,端和很滿意,親自幫着他整了整衣領,格外端莊賢慧地道:「嗯。」
此時在若水堂明堂里,胡清依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她絞緊了手上的帕子,餘光看見侍立一旁、直把她當賊看的青柳,心下一陣厭惡,不過是個小小的丫頭,也敢給她臉色看,若非自己今日有求於人,看她不好生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外頭傳來一陣窸窣之聲,接着是一道清亮的聲音,「夫人回來了。」
終於等到了!胡清依心下一喜,連忙站了起來,明堂前厚厚的帘子被打開,外頭的天光映進來,妝點了出現在門口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淺淺的光輝,照疼了胡清依的心。
端和只當沒看見她陡然咬住的嘴唇,做出一番驚訝的表情來,「哎,表姑娘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沒接到消息?」
旁邊青柳一邊給端和解外頭的披風,一邊道:「夫人有所不知,表姑娘已經在咱們若水堂等夫人等了快兩個時辰了,不知道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呢。」
端和橫了青柳一眼,不輕不重地道:「瞧你這話說的,若非很重要的大事,表姑娘怎麽會在這裏等我這麽久。」
胡清依被青柳搶白了一番,只能硬着頭皮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我想着許久沒來府上了,這次過來少不得要與表嫂見禮,便厚顏在這裏等着。我依着姑母出門慣常回來的時間等了一會兒,卻沒想到多等了一些時間。」
拿胡氏來說話?這胡清依真是一天不給人膈應就不知道如何生活。端和接過香草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淡聲道:「我與縣主是閨中舊識,許久未見,自是有許多話要說。更何況往日裏在永安長公主那一道玩耍只會比這更晚,今日還算回來的早呢。」
胡清依自然是知道端和與永安長公主的緣分,這會兒也只能強笑道:「想來是貴人們喜歡錶嫂,所以才多留了表嫂說話。」
端和淡淡的笑了笑,「對了,表姑娘等了我許久,可是有什麽事要與我說嗎?」本來還打算好茶好水,做出一番姿態與她好好聊一聊,看看她到底為何而來,現下看來是不必了。
胡清依看了端和一眼,試探道:「年節時我回府,今日回來不見表姊妹,問了姑母才知道,原來表嫂在宮裏給她們請來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教養嬤嬤。」
原來是為此而來,端和暗嘆自己怎麽就忘了這件事。
這事提起來時正好是胡清依回家之後,這也是榮國公府的事,誰也沒有必要給胡清依說上一聲,而今胡清依再次來榮國公府,環顧一圈沒有見到容秀欣和容秀蘭,打聽之後才知道她們如今正跟着宋嬤嬤學規矩,立時就動了心思。
她不過是五品小官的女兒,在這勳貴遍地的京都根本算不得什麽,只因為攀上自己姑媽這棵大樹才有幸躋身這勳貴圈,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天壤之別,自然也知道有宮裏出來的嬤嬤教導規矩是貴女們的日常。
容秀蘭是榮國公府二房的女兒,憑着榮國公府的名號,她出了門自有一番人追捧,可不也照樣在背地裏被人嘲笑沒有正經學過規矩嗎?更何況她這個五品官出身的表姊,背地裏同樣遭受到不少白眼,既然如今有機會擺脫被人嘲笑的現狀,她怎麽可能不抓住?
知曉了胡清依的來意,端和反而不着急了,端起丫頭們沏來的茶喝了兩口,才漫不經心地道:「確有此事。」
也就這一句話了,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說更多。
胡清依今日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如何肯甘休,便笑吟吟地看着端和道:「表嫂和表哥當真是有心,這宮裏來的教養嬤嬤原是侍奉天家的,禮儀規矩都是一等一,如今請到府上來給表姊妹們指導,想來必然多有收穫。」覷着端和的神色,她繼續道:「只是不知道我是否有福氣,能和姊妹們一起學習?」
呵,這姑娘倒也是直白得很。端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原來表姑娘今日等我這麽久是為了這件事,只是也不瞞表姑娘,宋嬤嬤雖說是咱們請來的,可咱們是當先生請來的,收不收學生,我說的可不算,要宋嬤嬤點頭才是。」
這胡清依倒好,慣會見縫插針,端和懶得管,只將事情往宋嬤嬤那裏推,更何況,她也很想知道宋嬤嬤會怎麽選擇。
在若水堂討不到好,胡清依只能悻悻然離開,她絞着帕子疾步回素芳館,早就沒了平日裏弱柳扶風的雅緻,跟着她的小丫頭覷着她的臉色不好,知道她是生氣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姑娘您別動氣,許是世子夫人當真不好做那教導嬤嬤的主」。
不好做主?人是她請來的,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竟然怎麽也不肯說,還一推二五六,推給了宋嬤嬤。胡清依氣得直咬牙,她就不信了,這事她辦不成!
素芳館內,容秀欣與容秀蘭還沒有回來。胡氏這幾天身上好了許多,這會兒正歪在軟榻上吃水果,抬頭間看見胡清依來了,朝她招了招手,「清依丫頭來了,你過來嘗嘗這新送上來的梨子。」
胡清依勉強一笑,下一刻眼眶卻是紅了,把胡氏嚇了一跳,連忙道:「你這孩子怎麽就哭了?出了什麽事,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胡清依卻是什麽話都不說,只往胡氏懷裏一撲,抽抽噎噎道:「姑母,您要給我做主啊!」
藍嬤嬤極有眼色,揮手將屋裏伺候的丫頭趕出去,將這偌大的空間留給這姑侄兩個。
胡清依倒是好功夫,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還能將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胡氏,末了吸着鼻子道:「我自知身分低微,怕是入不了那位的眼,是以才這樣推三阻四,拿了宋嬤嬤來搪塞我。」
什麽身分低微,都是胡家出來的,胡清依身分低微,她又能高到哪裏去?胡氏最不耐煩旁人拿她的家世說事,再加上原本便因為掌家一事與端和生了齟齬,此時前仇舊恨一道襲來,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她既然不願意開口,那你也不必求到她頭上。你且等着,明日我便為你準備一份厚禮,親自去請宋嬤嬤收你。」
胡清依心中暗喜,卻不敢流於表面,臉色變了幾變,為難地道:「這……會不會太麻煩姑母了,還是不要了吧。」
「這有什麽?你是我的親侄女,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等着便是了。」胡氏自信滿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