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舊案
深夜的杭城,路上幾乎見不到人,只有一路的街燈,伴着孤單的車輛飛馳向前。街口的綠燈閃了幾下,變換成紅燈,黑色的SUV停了下來。
韓碩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從後視鏡中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聞人煜。聞人煜的半張臉隱在黑暗裏,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是望向窗外的眼睛,分外明亮。
韓碩覺得自己當警察這麼多年,也算是擅長洞察人心,此刻他卻覺得,似乎看不穿這人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聞人煜出了警局就一句話不說,直接選擇坐在了後排也不搭理韓碩,讓他覺得,這人還真是不客氣。
將人送到喪茶亭,韓碩一轉頭,見聞人煜已經開門下車。
聞人煜手插在褲兜里,從車后繞到了喪茶亭的門口,原像是要直接進去,不過最後又回過身,走到駕駛座的車窗邊上。
韓碩開了窗,聞人煜靠在窗前:“謝了,韓警官。”說完,轉身背對着韓碩揮了揮手,走進喪茶亭去了。
聞人煜突然示好,讓韓碩有些驚訝,直到小洋樓二樓的房間亮起了燈,韓碩才回過神來:原來,聞人煜這樣渾身長刺的人,也是能真誠對人笑的。
韓碩想了想聞人煜之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笑着搖了搖頭,發動車子離開了。若此刻,韓碩抬頭看一眼喪茶亭的二樓,也許會發現,在素凈的窗帘之後,有個人影一直目送着他的離開。
“阿遠,這個聞人煜說的話,你怎麼看。”在警局隨意打發了一晚,韓碩拖着許正遠在警局東面的一條小巷子裏吃早餐。
“他說的這種可能性,是駭人聽聞了一些。”許正遠臉上露出拒絕的神情,拿起裝豆漿的杯子。
原本,姜麗娜的案子,根據目前的人際關係,基本是往情殺或者仇殺的方向調查。如果按照聞人煜的說法,這樁謀殺案的性質就更複雜了。不僅所牽涉的社會關係和人員更多,犯案動機,作案人員的年限範圍,都將擴大,勢必增加案件破獲的難度。
作為警方自然不希望出現這樣的情況,但許正遠雖然心理上拒絕聞人煜的這種說法,更希望這是聞人煜為了擺脫嫌疑而撒的謊。但是行動上,許正遠知道,該翻一翻檔案,把聞人煜說的這樁縱火案找出來看看了。
等到翻開檔案資料的時候,韓碩發現,這樁舊案,不管是他還是許正遠,都曾經聽說過。只不過年代久遠,又沒有立刻和聞人煜所說的案子聯繫起來罷了。
說起來,的確是十年前的一樁舊案了,當時在杭城也是十分的轟動,不僅是因為兇手的犯罪手法殘忍,同時因為受害人之一,陳啟宇的父親陳德鍾是Z大的教授,同事、學生紛紛發聲要求嚴懲兇手,大眾的關注度很高。
可是最後,兇手卻一直沒有找到,到現在成了一樁懸案。
案子發生在十年前的秋天,韓碩看了眼檔案上的具體時間,查了查手機里的日曆,正好是當年中秋節過後的凌晨第二天。
當時,陳啟宇和聞人煜的父母,被人在自己家中殘忍殺害。罪犯在用利器刺死兩人之後,澆上汽油,將屍體燒得面目全非。
當時,還是高中生的陳啟宇,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帶着面具的兇手在客廳里刺殺。而靠近餐廳的位置,躺着一動不動的那個人,則是他被殺害的父親。
當時陳啟宇想要上前阻止兇手,卻被對方打暈在屋子裏。等到陳啟宇醒來的時候,是在被消防員救出來之後。
在等待救護車到達現場的時間中,陳啟宇親眼見到自己家的那幢三層小樓被無情的大火吞噬。
後來,警方介入調查,對這個案子一直是高度重視,並且成立了專案組進行案件的偵破工作。但是,無論警方怎麼調查,這個兇手就像是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任何的蹤跡。
韓碩對於這個案子是有印象的,當時他和許正遠都還在警校,案子發生之後,同學師生之間也曾有過討論和猜測,對於這個兇手究竟是什麼人,大家也十分的關注。
只不過,之後並沒有類似的兇案發生,大家最後的結論都猜測是仇殺。只是這仇人——因為死者兩人平日裏一直沒有明顯的仇家,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這件案子成了懸案,雖然受害人的親朋好友難以忘懷,但慢慢的,社會大眾已經不會刻意記得這樁案件了。
過去的案件檔案里,自然不會提到聞人煜所說的,兩人的母親聞人朝有沒有收到過紅色牛皮紙包裝的百合花,所以,聞人煜的說法,還是不能確切的人證。
“原來陳啟宇是他們家的小孩啊?當時新聞好像說那個孩子受了不小的刺激,在醫院的時候,也不說話也不鬧的。”許正遠看完案件的檔案,也忍不住探口氣,沒想到前幾天見到的那個性格不錯的陳啟宇,還遭過這樣的罪。
“不過也難怪,他父母身上都澆了汽油,燒成那個樣子,他是最親近的親屬,最後認屍都是他去的,看到哪裏能不受刺激。”許正遠突然有些後悔,早知道那天詢問陳啟宇話的時候,態度可以再好一些。
“那時候你們倆都沒進警隊,我也才工作不久。當時那個小孩來認屍時候的可憐樣,哭的可慘了。後來走的時候,整個人臉色刷白,也愣着不會哭了,問他什麼,都只是傻傻的點頭搖頭。還以為這孩子會長歪,現在看看雖然有些不着調,但挺正常的。”趙海濤說著,把對張德清最近行蹤的調查放在了桌上。
“看檔案里,當時目睹父母出事的是陳啟宇,後來認屍和接受詢問的也是他,那聞人煜呢?”韓碩再前後翻了翻資料,也沒看到聞人煜的名字,畢竟他們把這樁舊案子翻出來,也是因為聞人煜的這番話。
“從資料來看,聞人煜是在父母都出事之後,才正式回國定居的。”周垚上午出去了一趟,中午回來之後就一直在整理資料。此刻整理完的他,轉過身來對幾人說。
“回國?”韓碩挑了挑眉毛。
“兩人是同一日出生的雙胞胎,據說陳德鍾很愛自己的太太,所以讓哥哥聞人煜跟媽媽聞人朝姓,弟弟陳啟宇跟爸爸陳德鍾姓。原本兩人都跟着父母生活,不過在這對兄弟七歲的時候,其中一個,也就是聞人煜過繼給了他們的阿姨,聞人朝的親妹妹聞人夕。”周垚將整理好的資料放在電腦屏幕上。
聞人煜是在剛上小學的時候,過繼給聞人夕的。雖然對外並沒有說明過繼孩子的原因,不過聞人夕一直沒有結婚,倒也是讓人不免有一番猜測。
聞人家原本是做對外貿易的,聞人朝和聞人夕兩姐妹在做生意方面都很能幹,國內的部分一直由姐姐聞人朝管理,聞人夕則更多的待在國外。
過繼之後,聞人煜便跟着聞人夕離開了杭城去了國外定居,左鄰右舍都很少見他回來。所以陳啟宇上學之後,基本上算是當成獨生子長大的。
不過周垚走訪了那邊的一些老住戶,鄰居里還記得這兩兄弟的,都說兩人小時候感情很好,哥哥弟弟一直玩在一塊。當初聞人煜離開的時候,陳啟宇還大病了一場。
聞人煜回到杭城定居是在父母出事之後,據說是聞人夕擔心在國內獨自生活的外甥,所以帶着聞人煜一起回國,三人生活在了一起,直到兩個外甥都能獨立之後,才有了“喪茶亭”。
“這兩人性格迥異,興趣愛好也不太相同,大學念的也不是一個專業,沒想到最後湊一起都做起了偵探。”許正遠看着資料上的兩張照片。
韓碩把周垚整理的關於兩兄弟的資料都看完之後,眉頭微皺,悶聲不發一語。然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跟幾人打了招呼,便匆匆出門去了。
大約是因為天氣炎熱,景區的遊客也不算多,午後的喪茶亭空空蕩蕩,連一個客人也沒有。靠窗的棕色窗帘半拉了下來,多多少少遮擋了些刺目的陽光,倒是讓大堂涼快了不少。
秦楚月懶洋洋的睡了午覺從二樓下來,見到古色古香的茶館大堂里,一個人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前茶具一應鋪開,姿態優雅的在泡茶,舉手投足間一派瀟洒,壺起杯落,不發出一點聲響。整個大堂唯一能聽見的,反而是外面時不時的蟬鳴。
“聞人煜?”秦楚月試探着叫了一聲,得到了聞人煜不咸不淡的一個“嗯”作為回應。
秦楚月剛想問他怎麼這個時候在茶館裏泡茶消遣,卻見韓碩推門走了進來,她順勢便把話咽了下去。秦楚月見韓碩徑直朝着聞人煜的方向走過去,當下知曉這警察是來找聞人煜的,便不動聲色的退回到樓上去了。
“韓警官,坐。”聞人煜也不抬頭,只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給韓碩沏了杯茶。
“你是父母去世之後才回國定居的?”韓碩連客套的開場白都省了,直接發問。
聞人煜給韓碩沏茶之後,倒是沒給自己也留一杯,反而拿起手邊打包的冰咖啡,輕輕咬着吸管抿了一口,毫不在意的點了點頭。
“那你怎麼會見過你母親收到的花束?”之前周垚說聞人煜是父母出事之後才和陳啟宇一起生活的,定居在國外的他,又怎麼會見到出事三天之前,母親聞人朝收到的花束呢?
聞人煜咬着吸管,抬頭盯着韓碩的眼睛,臉上是毫不收斂的嘲諷:“既然翻了案件的檔案,知道我父母出事那天是中秋節吧,回國團圓很難理解?”
說著,聞人煜將視線從韓碩的臉上挪開,轉而看着桌上的紫砂壺,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中帶着惆悵:“如果那晚我還住在家裏,也許啟宇就不用一個人面對這麼多,甚至大病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