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景然
送走了白淺,景然對守衛城門的士兵進行了一番教育之後,跨上馬背朝着皇宮而去,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剛剛那名女子,身形體態竟和那人無半分差別,若非他親眼看到容清歌的屍體,此刻恐怕早已將那名女子當成了她。
苦笑着搖搖頭,那人血祭百萬精魂,自當早已轉世輪迴。
甩下腦中不該有的念想,景然看着前方的路,夾緊馬腹,沖向皇宮東門。
守衛宮門的侍衛再看見那匹張揚的玉雪飛龍時,立馬行至一旁,馬蹄飛揚,帶起一陣冷風穿行而過,侍衛們面無表情的繼續巡邏。
景然在先帝之前便已得可在宮中騎馬之權,先帝隕,現玄夜太子也無取消景然的節制兵馬之權,侍衛們自當秉承先帝之言。
景然一路行至帝寢殿,將馬交給一旁的侍衛,撩了衣袍便急沖衝進了帝寢殿。
所行之處,太監侍衛皆紛紛行禮。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內殿,便見先帝貼身總管小木子拿着拂塵等候在園林前。
“景將軍,玄太子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景然身上的金絲鎧甲在陽光下散發出耀眼奪目的金色,小木子識得,那是先帝命宮中織羽司用上等的金甲絲線打造的鎧甲,據說刀槍不入。
看着景然身上的金絲鎧甲,小木子的眼睛有些濕潤,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掩下眼中的淚水,轉身帶着景然進了內寢殿。
普一進門,景然就看見桌上那株如血般紅艷的海棠花,眼中有濃墨的情緒一閃而過。
玄夜躺在軟榻上輕闔着雙眸,初冬的天已然寒冷,屋裏早早燃起了暖爐,驅散了景然身上的寒氣。
走動間,金絲軟甲摩擦出響聲,玄夜睜開眸子,便看見景然已經坐在桌前細細端詳那株海棠花。
“怎地耽誤了這麼久,我接到戰報你就已經起身,整整半月有餘。”
有宮女為景然斟了一杯花茶,還是熟悉的菊花茶。景然身子輕顫了顫,隨後若無其事的端起桌上那杯花茶,一口飲盡才說道
“路遇三波行刺,兩次民亂,耽擱至此。”
玄夜下榻來到桌前,那雙如同暗夜星辰的黑眸直直的看着景然,茶香渺然間,那株海棠開得越發妖艷。
景然獃獃的看着那株海棠,似乎那株海棠里有他熟識的人,終於,他開口,打破一室的沉寂
“北方突厥進犯,我軍駐守在邊關的三十萬守軍已經折損一半,輕逸已經趕了過去,此次,突厥來勢洶洶,輕逸叫我來問你,是驅退還是迎戰!”
玄夜把玩着手裏的玉扳指,待景然說完才反問道
“那你覺得是該打還是不該打。”
景然抬眸看着玄夜,忽地冷笑一聲,隨即說道
“這江山是你的,不再是她容清歌的江山,你該當如何就如何。”
窗外傳來陣陣寒梅香,帝寢殿內有一顆寒梅,每到初冬時節便以悄然綻放,淡粉色的花瓣層層疊疊,鋪滿了每根椏枝。
幽洌的寒香混合了屋內的龍涎香,小木子打開窗戶,冷冽的寒風襲來,玄夜裹緊了身上的大氅,也吹散了景然的怒氣。
景然沉默的一杯杯喝着茶,小木子關上了窗戶,還有殘留的冷空氣,玄夜捂着嘴咳嗽了幾聲,景然抬眸看着他,眼內一閃而逝的擔心。
玄夜咳了一會兒,小木子端來宮女們早熬好的枇杷汁,玄夜伸手接過,皺着眉喝了幾口便放下了。
他實在不喜這甜膩的口味,小木子接過碗退下,揮散了殿中的宮女。景然看着玄夜蒼白的臉色,想說些什麼卻是將話卡在了喉間。
玄夜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這才抬頭看向景然,聲音有些沙啞
“這江山永遠都是她的江山,她走了,我便幫她守着。打吧,我絕不容許任何人來染指她的江山。”
景然捏緊了手中的茶杯,聽得玄夜的話點了點頭,兩人都看着桌上那株海棠花,景然開口,聲音裏帶了絲絲笑意
“猶記得初見,她鬢邊就戴了朵粉色的海棠,當時我在想,這誰家的女子,竟一個人跑到大街上來了。”
景然笑,笑聲看似瀟洒隨意,可細細靜聽之下,那裏面夾雜了十分的痛苦。
“玄夜,你說,如果當初你不以質子的身份入了容國皇宮,那麼現在她是不是還活得好好的?”
玄夜睫毛輕顫,緩緩抱緊了懷中的暖爐,他才笑道
“或許吧!”
深幽的皇宮,困住的不是宏圖野心,而是世世代代的紅塵情愛。
景然想起那年桃花開得正艷,他與容清歌、墨輕逸、上官子玥三人去了帝京城外的桃花林,馬車行徑之處,便見有附庸風雅之人在涼亭內吟詩作對、有京城的世家小姐帶着自己的小丫鬟在桃花林間穿行,一路歡聲笑語不斷。
那時,他猶記得她嘆了一口氣
“若這天下也如今日這般光景,父王怕是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那時,她初登皇位不過月余。
那時,她第一次遇見玄夜。
景然有時候在想,如果那天他們不去桃花林,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的光景。
或許,娶她之人便是他。
有時,午夜夢回間,她來到他身邊,輕柔喚他
“景然——你笑笑好不好?”
他怔怔的看着她,扯開嘴唇獃獃的笑,他問她
“笑的好看嗎?”
有時,大街深處,他總是看見她手拿兩根糖葫蘆,高聲喊着他
“景然——你追上我我就送你玉雪飛龍。”
他去追,然後她消失在長街深處。
他深夜掩面痛哭,軍中營帳里回蕩的都是她的聲音。他去尋,他將所有將士叫起來,打了火把,搜尋了方圓十里,直到天亮,每個人回來都搖搖頭。
那時,他只能站在原地苦笑,瞧瞧,容清歌,你走了一了百了,餘下我再這世間獨自承受着思念你的痛苦。
你送我的玉雪飛龍我照顧的很好,你呢?你在那邊照顧好自己了嗎?
偌大的皇陵墓園,寒風大作,景然坐在墓前,從皇宮出來他騎着玉雪飛龍直來了此處。
你我一別就是整整半年,你瞧瞧,你的墳頭都長草了。
酒水紛紛洒洒的落在墓前,打濕了灰色的土地,景然端起其中一碗,倒滿了酒水,仰頭飲盡,有眼淚順着臉頰而落。
醇香的酒水打濕了胸前的鎧甲,老天爺似是也感受到了景然的悲傷,嘩啦啦下起了大雨,景然的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他單膝跪在墓前,沉默的埋着頭。
不知跪了多久,待到景然感覺到頭頂上多了一把油紙傘時,才發現站在自己身後的上官子玥。
上官子玥打着傘,目光溫潤的看着墓碑,他說
“她想看的不過是這天下安平,景將軍,你會幫她實現的,不是嗎?”
景然身體一怔,隨後站起身,大雨中,他的身影越發單薄。
他仰頭看了一眼像是被撕裂了的天空,隨後笑道
“是啊!我會幫他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