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最後他們還是找了一家民居借宿。
澤秀黑着臉把馬拴好,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了。
連衣抹着眼淚,怯生生看着他怒氣衝天的背影,道:「澤秀大叔在生氣?他會不會和他二叔吵起來……」
小蠻嘆了一口氣,好像他生氣不是為了他二叔耶……難道她剛才說分他一半寶藏,讓他生氣了?難道他不想對半分,要獨吞?
晚上,村民老夫妻送來幾碗陽春麵,外加自己做的小菜,一群人圍着爐火吃麵條,氣氛沉悶之極,只能聽到刺溜刺溜的吃麵條的聲音,沒一個人說話。
耶律璟瞪圓了眼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他很聰明地選擇閉嘴。
小蠻吃了兩口,心事重重地放下碗,轉頭低聲問連衣:「連衣,如果……我是說如果啦,有個人救了你的命好幾次,你會怎麽報答他?」
連衣回答得毫不猶豫:「給他做牛做馬。」
小蠻低頭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身體和胳膊,做牛做馬?這個……這個,好像太難為她了,做做針線活、洗衣服、做飯什麽的,她還能幹。
根古耳朵尖,聽到之後說:「如果是我,我肯定也救他幾次,當是報答。」
她去救澤秀?好像……不會有這個可能性啊。
耶律璟吃不下這麽粗糲的食物,放下碗用花手帕擦擦嘴,說道:「如果是我,就帶他回家,好酒好菜養着,美女美男供着,不讓他吃苦。」
好酒好菜不難,美女美男?她腦海里浮現出自己一副老鴇的樣子,滿臉堆笑地朝澤秀介紹這個那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她覺得如果自己這樣報答澤秀,那被當成沙包來打的人,就不是耶律璟而是她了。
只有天權沒說話了,小蠻殷切地望着他,只盼他能說點豁然開朗的意見。
天權看了看她,淡道:「依小主的性子,會怎麽報答?」
小蠻支吾了一會,才道:「我嘛,這個,肯定是給他錢了,我有的錢分他一半,不夠意思嗎?」
天權低聲道:「他救你,難道只是為了要你的報答和錢嗎?」
小蠻心中一動,想到澤秀臨走時的那個冷笑和眼神,她竟有些害怕,自己也不知怕什麽。
天權放下碗,將筷子整整齊齊放在旁邊,起身道:「俠義之道,救人也不需要理由。」
是這樣嗎?原來只是俠義之道?
天權這句話讓小蠻失落了一個晚上,在炕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天快亮時,她作了一個又甜蜜又失落的夢。
很多時候她都是在奢望罷了,她會告訴自己,不可以奢望那些美好的東西,因為註定得不到它們,得到了也會飛快地失去。
一個人到底要怎麽生活,才能心如止水,無怨無悔?
她站在岸的這一邊,遙望對岸的斑斕美景。
跨出那一步的代價如此大,令人膽怯。
她娘說得沒錯,她註定永遠也得不到幸福,她這一生,都會活在謊言和欺騙里,連自己都會忘記是誰。
起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小蠻睜開眼,只覺渾身很累很累,連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來。
連衣和根古練完了一套劍,跑進來輕手輕腳地擦汗,見到小蠻在炕上瞪圓了眼睛,急忙跑過來,「主子,你醒了?我還幫你留着饅頭。」
小蠻盯着她汗水涔涔的臉看了半天,才輕道:「澤秀來了嗎?」連衣搖了搖頭,臉色一苦。
小蠻推開被子,嘆了一口氣,道:「連衣,我好像沒睡好,渾身沒力氣,你幫我梳頭好嗎?」
連衣「啊」了一聲,瞪圓了眼睛,怯生生地說道:「主子……連衣……不會梳頭……」
小蠻一愣,這才想起這孩子的髮髻平時都是自己幫她弄的,她好像確實一竅不通。
她只得披了衣服自己起來梳洗,抓着梳子勉強把頭髮綰上去,可是手上沒勁,怎麽也綰不緊,簪子一插進去就掉下來,她氣惱地丟了梳子,趴在桌上發獃。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連衣輕輕叫了一聲:「天權公子。」
小蠻急忙要回頭,忽覺一雙手輕輕按在她肩上,「別動。」
他的手摸上額頭,帶着一些涼意,還有一股淡淡的麝香。
「發燒了。」他很快下了結論,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丸藥遞到她面前,「用水吞服,小心不要咬碎,很苦。」
連衣急忙端來茶水,小蠻將信將疑地吞下藥丸。
難怪她頭重腳輕、渾身無力,原來是生病了,想當年她被雨水淋濕也不會生病,如今只一夜沒睡好就不行了,難道生病也和人的心情有關嗎?
正想着,天權突然在後面拿着梳子仔細梳她的頭髮,動作十分輕緩。
小蠻奇道:「你做什麽?」
「綰頭髮,澤秀已經來了,咱們去見團扇子先生。」
原來他已經來了,怎麽不進來找她?
小蠻急忙起身道:「我自己來。」
天權將她按回去,「別動,快好了,連衣,去拿外衣,替她穿好鞋子。」說著,他流利地玩弄着那一把好長的青絲。
小蠻人生得瘦巴巴,卻長了一頭好頭髮,又黑又多又亮,青絲在天權手裏飛舞跳躍,最後一一變得柔順服貼,攢成花兒,用簪子固定了,將一面銅鏡放在她面前,道:「喜歡這個嗎?」
小蠻還有些不可置信,瞪着鏡子裏的自己,顯然不是平時她自己盤的那個髮式,她為了趕路方便,都會把頭髮盤得很緊,省得掉下來。他弄得卻很松,像一朵黑色蓬鬆的花,下面垂着絲絲縷縷的長發,更顯得她一張心型臉十分嬌小玲瓏。
「你手藝真不錯呀。」小蠻忍不住稱讚一聲,真看不出來,冰塊臉居然有這種手藝。
連衣幫她穿好鞋子,套上外衣,她起身朝外走,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對天權微微一笑,「你一定幫許多女孩子綰過頭髮吧?好熟練,謝謝你了。」
天權未置可否,跟着他們走出去,小蠻以為他在收拾東西,回頭對他做了個奇醜的鬼臉,不防正對着他,她好生尷尬,掉頭拉着連衣的手,飛也似的跑出去,隱約聽見後面有人在笑,她也懶得去看到底是誰。
跑到門口,果見澤秀抱着胳膊靠在牆上,等得十分不耐煩,見到小蠻,他眉頭一皺,道:「太陽都快下山了,怎麽這種懶法!才起床嗎?」
小蠻被吼得掉頭又想跑回去,又被他抓住背心,提到面前,「還要去哪裏!走了,你有救了。」
小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回頭問道:「真的?你二叔肯救我了?」
澤秀沒好氣地「嗯」了一聲,他這一夜也不知怎麽過的,看上去很是狼狽,才刮沒兩天的鬍渣,又從下巴鑽了出來青黑的小頭,眼裏佈滿血絲,眼下有着濃厚的黑色,頭髮也有些亂。
小蠻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他的臉,手伸到一半,突然驚覺了似的,又縮回來,糾結一會,才低聲道:「我又……麻煩你了,謝……謝謝你。」
澤秀哼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謝什麽,都可以免了。」轉頭見人都來齊了,這才一把抓住小蠻的胳膊,大步朝前走去。
小蠻被他拽的上氣不接下氣,急道:「別走那麽快啊!」
話未說完,只覺整個人騰雲駕霧一般地飛了起來,被他扛在肩膀上,像掄大米似的,大步流星地朝前飛奔,一面道:「咱們先去,別讓他們追上。」說著,眼底流露出孩子一樣的笑意。
小蠻突然就不掙扎了,安靜地趴在他肩上,盯着他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看,用手指一點點勾勒,這是他的腦袋,這是他的鼻子,這是他的衣服,他的胳膊,他的手……
這個人嘴巴很毒,會說很難聽的話,還會把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裏孤立無援,可是他救了她很多次,會為了她的惡作劇大發雷霆;會笑吟吟地給她銀子,說那是酬勞,笑的時候眼底有桃花盛開;還會為了救她,去求一個人求一整夜。
她閉上眼,合上嘴唇,從心裏吐出兩個字,澤秀,這名字彷佛也開出了花來。
重新回到團扇子的瓦屋外,他還是穿着青灰的袍子,披着頭髮澆水,看到他倆先跑了過來,他只微微點頭,下巴朝屋內指了指。
澤秀將小蠻放在地上,拽着她的胳膊走進去。
她莫名其妙,奇道:「呃,他人不是在那邊嗎?咱們去哪兒?」
一直跑進屋子,屋裏空空的,只堆着花壺、鋤頭之類的東西,四面牆上空空的,窗戶上連個帘子都沒有,更不用說床和桌椅,簡直簡陋得不像人住的地方。
正在張望,後腦突然被人重重一拍,她疼得趕緊捂住,卻聽澤秀在頭頂道:「少亂看,傻子似的。」
「很痛耶,你知不知道!讓我來拍你一巴掌試試。」小蠻揉着腦袋,恨得牙痒痒。
澤秀突然摸了摸她的額頭,低聲道:「臉色不對,果然是發燒了,吃藥了嗎?」
小蠻點了點頭,隔了一會,才猶豫着輕聲道:「那個……澤秀,昨天我說的那個……嗯,就是寶藏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