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進退之間
蕭晨這時候心裏像是火燒了一樣，額頭上儘是汗珠。大意了啊！他不禁懷疑起之前自己的建議，也許就像張思成說的，一開始全部撤退，才是最保險的方案。他現在腦子裏滿是各種想像出來的恐怖可能，被地精伏擊？遇到兇狠的野獸？還是其他不知名的威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精神力變得強大，這些畫面都栩栩如生，讓他腳底發涼。
他一路跑着，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眼前出現了恍惚，畫面似乎在現實和想像之間切換。
一會兒是奔跑中快速後退的森林，一會是很多地精拿着長矛圍攻石浩等人，眾人不斷還擊，但是還是被數不清的地精逼到山崖邊緣；
一會是樹葉空隙間漸漸變暗的天空，一會是林教授被長矛刺倒在地，哀號着，用沾滿鮮血的雙手死死握住長矛。
這些場景如此清晰，如此真實，真到他能聞到地精身上的惡臭和充斥着空氣的血腥氣。這些感官刺激如同萬花筒一般圍繞着他旋轉，最後，他覺得眼前一黑，人就往下栽去，隨之而來的，是頭上傳來劇痛。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始恢復意識，額頭火辣辣的。隨着視野漸漸清明，他發覺自己坐在地上，葉梓一臉焦慮地看着他，而張思成正在用一塊毛巾，蘸着礦泉水給他清理傷口。
“學長，你怎麼跑着跑着就昏倒了？”葉梓把一卷紗布遞給張思成，他用紗布在蕭晨的頭上包紮起來。
蕭晨發覺剛剛的恍惚已經過去了，夢之塔的修鍊讓他想像任何東西時，細節都會特別清晰真實，也許這就大大增加了頭腦的負擔。加上急火攻心，焦慮不安，超出了他意識的負荷，他安慰她道：“我沒事，可能有些貧血。”
張思成包好了傷口，眺望不遠處的山坡，對蕭晨說道：“小葉在這裏照顧一下小蕭，我先去看看情況。”
“不行！我們不能再分開了！”葉梓攔住了他，“我之前的提議才招來了這樣的結果，不能再冒這樣的險。要麼一起去，要麼都不去。”
“最終決定是我下的，責任在我。不過現在談這些也沒有意義，蕭晨明顯走不了，但必須把情況查明！”
“我來背他！”葉梓毫不猶豫地說。
蕭晨當然沒機會享受美女背上山的福利，他的奇怪癥狀來得快，去得也快，張思成扶了他一段，他就能慢慢走起來了。三人的速度比原來慢了一些，不過終究還是在天黑前趕到了約定碰面的山坡。
山坡上空無一人，地上凌亂不堪，血跡，腳印，衣服的碎片，折斷的長矛到處都是。蕭晨望着這個場景的第一眼就像被定身了一樣，連腳都邁不開去。當文明世界的來客第一次和這個世界的野蠻碰撞的時候，所有經驗，見識和思想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蕭晨突然間覺得他們之前運氣是多麼得好，遇到了佛洛羅鎮上可以交流的人類。如果老天直接把他們扔進這樣的荒野，他們真的能生存下來嗎？
一隻顫抖的手挽上了他的胳膊，葉梓臉上已經失去了常常掛着的自信笑容，她似乎必須一手拉着蕭晨，一手拄着長槍，才能支撐着不倒。蕭晨聽到她用很輕的聲音，喃喃道：“他們一定沒事，他們一定沒事……”
三人都沒有動，過了許久，張思成才低聲發話，“四周找找吧，看看有什麼線索。”
蕭晨自認為是個膽大的人，但這時候，他看到的一處處戰鬥痕迹，讓他的心被埋在了深冬的雪裏，凍得刺痛，而後麻木。眼前所有的細節，彷彿都要撲入腦海，和之前恐怖的幻覺混在一起。幻境和真實之間打開了一道門，相互連接在一起，這讓他心生畏懼。
你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你讓他們陷入了地精的包圍，如果他們不是在這裏等待你們，早就安全的撤回學校了吧？葉梓只是個突發奇想的小女孩，張思成本來是反對的，只有你，只有你才能最終促成這個結果……把他們都害死。他心裏有個聲音反覆地叨念到。這聲音步步緊逼，似乎不把蕭晨逼瘋，決不罷休。
幸好，葉梓的低呼打斷了那個聲音。
蕭晨順着葉梓指的方向，也發現了西側的灌木從里的動靜。張思成給蕭晨和葉梓做了個手勢，讓他們靠着兩棵樹埋伏在兩邊，自己躲到一叢灌木叢之後，彎弓搭箭。蕭晨貼着樹根，他把汗津津的手按在樹上，但樹皮粗礪的涼意，也無法讓他真正平靜下來。
一個黑影從樹叢中鑽了出來，還帶着粗重的喘息，他手中好像拿着武器，舉手投足中帶着一種慌亂的味道。蕭晨拿着匕首，看到人影撲出，腳像生了根似的，卻沒能及時鼓起撲上去的勇氣。但葉梓就已經像一頭豹子一樣沖了出去。她沒有刺，而是用狠狠地將槍砸了下去。黑影拿手中的東西一擋，但還是被葉梓砸了個踉蹌，葉梓看到機會，連忙乘勝追擊。蕭晨這時卻用他特殊的視力看了個清楚，大喊：“住手！快停下！是石浩！”
沒想到葉梓愣了一下以後，理都不理蕭晨的呼號，長槍仍舊不依不饒地攻了過去，那黑影招架了幾下，終究沒能擋住葉梓的狂風暴雨，一下子就被打翻在地。
“別打了！我說了，那是石浩！”蕭晨大聲向葉梓喊道。
葉梓用槍遙指着石浩，喝道：“打得就是你！其他人都不見了，你倒是沒缺胳膊沒少腿。這還能自稱子弟兵？我呸！”說罷，恨恨地把槍扔在地上。
蕭晨本以為石浩會反駁，沒想到他癱坐在地上，竟說一直不出話來。張思成收起弓箭，也走過來問道：“小石，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是得把這裏的情況和我們說說清楚。”
蕭晨見石浩頭埋得更低，走到石浩跟前，蹲了下來對他說：“難道你準備放棄它們了嗎？”
石浩猛地一抬頭，蕭晨看到他眼睛脹得通紅，他嘶聲：“我就是死也想把他們救回來。”他看到葉梓背朝着他，連頭都沒回，站起來，衝到葉梓身後，大聲說：“可是，那時候……我儘力了！我真的儘力了！一路回來，一切都挺正常，根本沒有遇到地精的影子，可突然，那些地精就來了。嚮導阿瓦德一上來就被投矛捅穿了脖子，其他人都嚇傻了。我讓他們先撤，自己和李天銳兩個人斷後，可是它們實在太多了。李天銳被樹上跳下的地精打翻在地，其他的地精都沖我追了過來，我打光了子彈，沒有任何幫手，除了往林子深處撤退，還能怎麼辦？你說，換了你，又能怎麼辦？”
“子彈打光了，就用槍砸，槍砸斷了就用牙齒咬！作為軍人，這種時候不拚命，養你幹什麼？堂堂一米八的大男人，居然不敢和一米高的地精搏鬥……哼！”葉梓喉嚨沒有石浩響，但是聲音尖銳地像根針，狠狠地扎在石浩心上。
“我，我和它們戰鬥了，甩開它們以後，我又繞了回來，這才會遇上你們！可我只有這點本事，我是一個普通的兵，不是超級英雄。我沒法拿着沒子彈的槍，對着幾十個手持武器的地精衝鋒！我做不到！”石浩聲音弱了下去，但是語氣中雜着無處發泄的憤懣。
“那其他人呢？你親眼看到他們被抓住了？”張思成問。
石浩低頭說道：“我，我聽到了他們的呼叫……估計，都沒逃出去……應該是往那個方向去了。”他指了指西北的方向。
“混蛋！這就是你說的男的擋在女的前面？軍人擋在平民的前面？原來對你來說這只是個工作口號，擋不住就算了的！”葉梓衝過來，要再打石浩，卻被蕭晨一把抱住，她掙扎了幾下，一把推開了蕭晨，又要去追打他。卻聽到身後的蕭晨哎呦了一聲，撫着額頭坐在地上哼哼，這才作罷，喘着粗氣走來回把蕭晨扶了起來。
“葉梓，冷靜！讓我和他說。”蕭晨揉了揉腦袋，對石浩說道：“我沒有資格質疑你的勇敢，因為剛剛你衝出草叢的時候，其實我也害怕了，退縮了。如果是我護送林教授，說不定做得比你還遭。但我看到你的自責，你對自己的表現恐怕也是不滿意和後悔的吧？你應該也想補救點什麼吧？”
“我……”石浩不知所措地看着地面。
蕭晨見他不吱聲，嘆了口氣說道：“在這裏，我們是為自己的生存作戰。我們沒有後援，沒有依靠，沒有底線，甚至沒有資格投降。如果不拚命，我們會一無所有。不過，既然你覺得已盡了力，那就由我們去吧。我膽子雖小，但還能搏一次命。”
他沒有再看面露痛苦之色的石浩，而是對張思成說道：“我們去營救他們，但是還需要一個人回去報信，就讓石浩去吧。”
張思成點點頭：“如果我們回不來，你讓學校領導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還要把地精出現的消息告訴當地人，多尋求當地人的幫助。”
石浩看着蕭晨，慘然道：“我知道你是激將計，也知道你這差不多就是送死，可是我也是要臉的，我……我沒法回去。”
“激將計是對心中有血氣的人用的。你有嗎？”葉梓撿起了長槍，譏諷道。
石浩沒有反駁她，而是撿起了步槍，架起了步槍的三棱刺刀，又把一根地精留下的投矛握在了手中，默默向西北走去。
張思成走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從口袋裏拿出了五六顆子彈，放在他手裏。“這大概是李天銳掉下的子彈，希望你這次用好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