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箭之地
土路兩邊的田地里,淺黃的麥稈和褐色的土地交雜着,看來一季的糧食剛剛收完。李佳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不是也有春夏秋冬之分,但周圍的感覺讓他想起了家鄉的秋天。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風能讓他打起哆嗦。而太陽下面,又熱得渾身出汗。他琢磨着,這異界的太陽是不是也比原來那個大一些。要不他怎麼熱得心發慌呢?
“嗨!輪子又陷進去了。”這時候前面拉着平板車的陳漢生大聲嚷嚷起來,“都來幫忙啊,大家加把勁。一!二!三!!一!二!三!!”,李佳和其他幾個人在後面用力一推。終於把這輛堆滿了臉盆、毛巾、熱水瓶的破車,頂出了土路上的一道坎。
要是能把一輛麵包車開出來就好了,李佳想道,不光大家省了這些苦力活,安全性也有保證。呆在麵包車的鋼皮車廂里,肯定比現在沒遮沒掩的強多了。
可是現在學校比地面高出了一截,又沒有坡道,麵包車壓根開不下來。於是這輛本來在學校里收集廢紙垃圾的平板車,就成了唯一可行的運輸工具。
就這還是他們很多人努力了半天才從上面吊下來的。
鎮子離學校其實近得很,最多一公里出頭的距離,李佳遠遠望去,能看到鎮口晃動的人影。這讓他回想起校門口的遭遇,我真是個心軟的蠢貨,怎麼就答應過來了呢?他越想心中越發毛,最後忍不住問起了帶隊的軍官:“王團長,我們只有九個人,五把槍。萬一倒時候一言不合,對方一擁而上怎麼辦?”
一旁的翻譯張弘聞言就插嘴道:“是啊!已經結了死仇,他們肯定會和我們拚命的。學校就沒拿我們的命當回事!”
真是不吉利,這人會說五種不同的語言,但就是不會說人話,李佳忖道。這個討厭的傢伙,一路上過來也不幫忙推車,只會緊緊抱着一根拖把棍,好像一鬆開那個,人就沒了脊梁骨似的。
“拚命?”王濟遠笑了笑,“我不覺得他們有拚命的理由。”
他端了一把五六式半自動步槍,走在平板車的前方,並沒有露出什麼緊張的神色。另外四個軍訓士官,有兩個走在前面探路,另兩個走在車邊。李佳第一次發覺自己的身家性命竟然真是靠槍杆子維護的。
邊上一個戰士撇了一眼臉色有些發白的李佳和張弘,有點不屑道:“不就是拿着鋤頭的土人么?怕什麼勁!書讀多了膽就沒了。”
李佳有些不高興,膽小和認清形勢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他反駁道:“不能這麼說啊。我之前撞上的那些人,體格都很壯實,身手也很不錯。只要他們勇敢些,利用鎮子裏的掩體靠近,一擁而上,也夠你喝一壺的。”
那戰士還要爭辯,就聽王濟遠喝道:“給我閉嘴,注意警戒。”
陳漢生回頭對李佳道:“小李,別太擔心,那些慫包被手機一嚇就跑,更別說槍了,到時候槍聲一響,嘿嘿。有他們好看的。沒經歷過槍林彈雨的,是想不出冒着子彈衝鋒的感覺的。你將心比心想想,你自己會二話不說,就為同村某個人報仇,拼掉自己的性命嗎?”
“就是這個理。”王濟遠贊同道,他又看了陳漢生一眼,“老兄當過兵?”
“老早的事啦。”老陳咧了咧嘴。李佳突然覺得這大叔這時候全然沒有擺小攤的市井味,上下都透着一股豪邁。
一直沒發話的後勤處長白益成,用袖子擦了擦都是汗珠的額頭,他有些微胖的臉上因為緊張泛着白,因為激動又透着紅,“我們是來做生意的,大家消消火,也別上來就一副打打殺殺的樣子。”
“白老師,我們可不能顯得好欺負。那伙人絕對不是什麼良民,之前圍我們倆的時候都拿着傢伙。領頭那人臉上有條大刀疤,面目兇惡得很,肯定見過血,不是老兵就是悍匪。”陳漢生邊走邊說,“跟這種人打交道,不打掉他們的氣焰可不成。”
老白臉色愈發白裏透紅了些,嘆了口氣道:“唉,我就琢磨着我們走得太急了。剛剛經歷過大災,怎麼都應該修整一天再去打探,現在這樣匆匆忙忙,沒有萬全的準備,太危險啊。我到現在都覺得想在做夢一樣,魂都不知道在哪呢。”
“我們……我們都是棄子。”張弘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喪氣話。
李佳聽到這話心中也一陣脹痛,他何嘗不是覺得自己被上天拋棄,一路恍恍惚惚,自己都不知道該幹什麼?其他人似乎也被這話戳中了心坎,一下子沉默了下來。那張弘,更是嗚嗚地哭了起來。
“不,不是棄子。郭校長的決定很正確。”王濟遠的話把李佳從胡思亂想中驚醒,“我們如果不趁着白天摸清情況,解決可能的威脅,那麼到了晚上,學校幾乎就是沒法設防的。如果被土人趁夜偷襲,後果不堪設想。”
他轉過身,走到平板車邊,用力拍了拍車板,震得鍋碗瓢盆丁零噹啷直響,“世界上有兩種道理,講出來的道理和打出來的道理。現在這情況,無論哪種道理,都在我們這邊。我現在可以保證,要往前,我們軍人沖在前面,要撤退,我們軍人走在後面。真要犧牲,也輪不到你們!所以,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王濟遠瞟了眼臉上掛着眼淚的張弘,後者一愣,倒把哭聲止住了,接着又沖李佳等人微微點頭,然後回到了隊伍的前方,堅定地往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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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箭從天而降斜斜地扎在了王濟遠前方的泥土裏。他輕喊了一聲停,眾人在離鎮口一百來米的地方,圍着平板車停了下來。
李佳小心的躲在車后探頭張望,只見前方的道路已經被一條石塊和木條草草搭成的矮牆攔了起來。起碼有幾十個土人正躲在這道工事後面手持着棍棒,叉子和柴刀虎視眈眈地往這邊瞧。其中有個拿着長弓的,明顯是這群人的首領,他揮舞這手臂哇啦哇啦地往這邊大吼了一陣,然後周圍的人們分別舉起自己的武器朝這邊示威。
“聽聽,他們在鬼叫什麼哪?”王濟遠皺着眉頭,問起張弘。
“奇了!這話有點像西班牙語,我真能聽懂一些。”張弘有點結巴地回答,他雖然膽氣小了些,正發著抖,但是語言專家的名號不是白給的,“讓我們走開……說我們是從天而降的魔鬼……不要再前進,否則他們要殺死我們。”
“哼,都不是些好話。按照之前的計劃喊話,其他人也都做好準備。”王濟遠帶來的幾名士兵各自尋找掩護,端起了槍。其他幾人則隱蔽到了車的後方。
張弘在王濟遠的保護下,扯開嗓門回應了過去,大意是我們是好人,從遠方而來,願意和這裏的人們做交易。
這樣的話明顯讓對方有些意外,那領頭的人舉棋不定,和周圍的人商量了起來。但是李佳看得出他們內部意見也很不統一,有幾個人說著說著相互推搡起來,看來是有了巨大的分歧。爭論持續了很久。最後,似乎有幾個特別激動的人說服了首領,讓他做出了回答。
“我們……不要……交易。你們殺了……我們的人。走開……否則,殺。”
“你和他們說,是他們先冒犯我們,我們殺人是自衛。只要他們同意交易,我們可以送他們一些禮物,既往不咎。”王濟遠吩咐道。
“這……太強硬了吧?”張弘猶豫道。
“按我說的翻譯。”張弘只得試着和他們解釋。但對方翻來覆去就是這麼幾句話,從聲音里可以聽出來,那首領越來越暴躁了。
“團長,要不要開兩槍嚇嚇他們?”一個戰士有點失去了耐心。
王濟遠瞪了他一眼,對白益成說:“白老師,我想拿兩個塑料盆作為禮物,送過去給他們看一下。這種現代工業品在在他們看來必然是很有價值的東西,也許能夠挑起他們談一談的興趣。”
“這太冒險了吧。”白益成臉都快皺成一團了,他雖然是學校方面的行動負責人,但是面對這樣的困境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等不是辦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要打破僵局,就得冒點險。我不會靠得太近,可以在遠一些的地方把塑料盆放下來。”王濟遠把槍背到身後,從平板車上拿下三個塑料盆。準備往對面走去。
李佳很着急,王濟遠一路走來,儼然已經是這隊人馬的主心骨。親自冒險太不值得了,他看看那些戰士,總覺得衝鋒陷陣應該是小兵的事情。
“團長,還是我去吧。”終於有個戰士站了出來,一把拿住臉盆對王濟遠說道。
“毛糙。這可是外事任務,輪得到你?”王濟遠把臉盆奪過來,用力拍了下戰士的額頭,拍得對方咧嘴退了一步,卻沒想到另一邊有人順手把他的臉盆摘了過去。
“王團長,這個活還是交給我老陳吧。這種‘外事’任務,咱當年在邊境沒少搞。”陳漢生把臉盆挎在胳膊下,攔住了王濟遠的手。
“當過軍人就該知道服從命令。”
“咱賣包子的,不歸軍隊管。”老陳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我主動來擁軍,你不能不給面子吧。”
王濟遠掙了兩下,卻扳不動老陳的胳膊,只得說道,“小心點,隨時準備退回來。”
對面的人看到陳漢生舉着雙手,握着幾個臉盆慢慢地走過去,不由地騷動了起來。頭領身邊的幾個弓箭手,紛紛拉開了弓弦,對準了他。陳漢生見狀,雙腿微屈,人也稍稍弓了起來,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慢慢地向對方踱去。
“我們沒有惡意,這是我們送來的禮物。”張弘聲嘶力竭地一遍遍喊着這句話。這讓看着陳漢生慢慢靠近的首領,猶豫了起來。不過他依舊沒有放下弓箭,還是緊緊地盯着一步步走近的陳漢生。
八十米,五十米,二十米,陳漢生離對方越來越近,步伐卻越來越穩。他雙眼平靜地直視對方的首領,盡量傳達出善意。等走到十多米的時候,他停了下來,緩緩下蹲,準備把臉盆放向地上。可是沒想到他這個動作引起了對方的一陣緊張,一個蓄勢待發的箭手,手指一滑,一支箭就向陳漢生的胸前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