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退出指引
蘇瑪麗破產了,存款清零,倒欠銀行銀子無數。
她木然地站在樓頂上已經整整兩個小時。
十點半的北京城,繁華囂張肆意地鋪陣着,無數車輪碾斷燈光,像愚笨的蝸牛一樣在遠處緩緩爬行。她捏了捏手裏的空啤酒罐,往外探了探腦袋,風卷着半黃的落葉,從她的額頭擦過。從十七樓看下去,底下的小涼亭像個孤立於月下殘光中的破傘。
她是不是想自殺?
不,她才不會自殺的。她只是在這裏觀察一下遠處的天橋,考慮明天她要把碗擺在天橋的哪個位置,才能讓她討要到更多的錢。據說丐幫仍然是最有錢的幫會呢。
她的手機短訊還在響,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公司各位同仁發來的慰問消息,或真或假地同情她被投資商無情拋棄的遭遇。
“LE影視金牌製片人蘇瑪麗,恭賀你新劇徹底失敗、光榮破產,並且預祝你明天加入丐幫旗開得勝,成功表演完你的胸口碎大石,徒手劈紅磚,順利討要到一天的飯錢……”她撇了撇嘴角,手用力揮動,把啤酒罐准准地丟進了十步之外的黑色膠袋裡,讓它和它的幾位師兄師姐會合去了。
她的酒量並不好,人稱‘三杯倒’。但今晚她喝了足足五罐啤酒,還穩穩地立在天台邊,身子歪都沒歪一下。
是不是人不順心的時候,酒量也會跟着人的霉運往縱向無限發展?
咣啷……
有人推開了樓道的門,鐵門上鎖敲打的響動在寂夜裏格外清脆。
她扭頭看,只見一隻大金毛搖着尾巴進來了,跟在它身後是一道頎長的身影。
蘇瑪麗認得他,這是她的鄰居,和她同住一層,陽台正對着。不過,二人一直沒打過交道。此人個子目測起碼超過一米八的,有寬肩窄腰的好身材,普普通通一件灰色襯衣也讓他穿得挺拔傲氣。走路時眉眼低垂,暗光投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頰上,給人一種冷竣疏遠的味道。
蘇瑪麗心情不好,沒想和他打招呼。但他偏了偏耳朵,居然靠着牆壁一側,緩步了走過來。他的步子很慢,垂在身側的手指似無意一般劃過冰涼堅硬的牆,一下一下地敲擊。
汪……大金突然叫了一聲。
他的腳尖正抬到黑色膠袋上方,聽到這叫喚聲,果斷地收了回去。
“知道了。”他彎下腰,拍了拍金毛的腦袋,微微扭頭看向蘇瑪麗坐着的方向,沉聲問道:“我打擾你了嗎?”
他的聲音非常好聽,像夜空裏徐徐吹來的晚風,優雅、醇靜、安寧。
蘇瑪麗第一次認真地多看了他一眼,對上他那雙幽黑不見底的眸子時,擰了擰眉,這雙眼睛融着淡漠的月光,顯得太冷疏遠離了,和他溫和的聲音不符。
她扶着牆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繞過他。
喵嗚,又有一聲貓兒柔媚的叫聲從樓道口傳出來,一隻大白貓邁着高傲的步子出來了,甩着長尾巴,懶洋洋地弓了弓腰。
“小貓兒,別擋路。”她彎下腰,想扒開擋路的大白貓。
大白貓抬起爪子,高傲地推開了她的手。碧藍的眼睛和他眼睛的感覺居然這麼相似,都很淡定,隱隱有些俯瞰眾生的傲氣。
“小毅,別調皮。”男子走過來,抱起了白貓,伸着他修長乾淨的手指,緩緩撫過白貓的背。
大半夜的,帶着一條狗,一隻貓,跑天台上來幹什麼?向她展示他的生活有多瀟洒啊?蘇瑪麗的心裏突然騰起了一陣無名之火,腳步重重地往樓下走。她住16樓。
此時門口安安靜靜地躺着一隻紅色盒子,收件人寫着她的名字。扭頭一看,他的門口也有一個相同的盒子,她過去瞧了瞧,收件人應該是鄰居的名字,池風。
咦,這是什麼意思?是物業給住戶送的禮物?
她左右看了看,抱着盒子進了房間,隨手一丟。物業能送啥好東西,一塊肥皂?一個果盤籃子?
此時門外又傳來了狗叫聲。
蘇瑪麗趴到貓眼上看,池風也跟着她下來了,大金毛正繞着他的腿親昵地撒嬌,突然身子整個直立起來了,雙爪搭在他的肩上,倒腿着走,樣子很滑稽。他到了門口,也發現了盒子,輕撫了幾下,抱着盒子開門進屋。
蘇瑪麗回到沙發前,往上面重重地一躺,發了會兒呆,抓起手機看同學群新發的消息,他們在熱議陳朗結婚的事。
她擰擰眉,腦海里不停地閃動陳朗的臉。
陳朗比她高兩屆,她讀書時特別喜歡那小子。那種喜歡是是從心底里滋長出來的痒痒感,每每看到他的身影,聽到他的聲音,甚至聽到他的名字,她都覺得每寸骨頭都在發癢……
十年了,時至今日,她再沒有過那種感覺,並且依然能想到那時他的樣子。站在人群里,轉頭一笑,掩去日月光輝,讓人滿心滿眼的只有他。她特地挑了個黃道吉日,虔誠地、小心翼翼地捧着情書放進他的書包里。她不求回應,只想表露心跡。沒想到第二天情書就貼上了校園的佈告欄,在校園論壇里也流傳開了。她是醜小鴨,家境貧寒,老師都來批評她不知上進、到時候只能當洗頭妹。
那段時間她過得簡直跟在地獄打滾一樣,而她心儀的他第二月就出國了,留她一個人在青翠的校園裏過得像囚犯。
誰說青春一定是美好的?
青春還有可能是烏漆漆的!一大群烏鴉在裏面橫衝直撞。
十年了,同學裏嫁的嫁,娶的娶,現在連陳朗要結婚了,她還在做一隻破產的單身狗。
這是一場多麼慘淡的人生啊!
她是不是真的應該像着競爭對手林欣說的一樣,去改改名字改改運?真的好生氣唷,蘇瑪麗這個名字妨礙他們什麼了?怎麼就成為了他們攻擊她的借口呢?
她翻了個身,直接從沙發上掉了下來,腳趾頭正好砸到那隻紅盒子堅硬的角上,又讓她痛得全身一縮。
她捧着腳丫子,氣沖沖地掀開了盒子。
嘀……
裏面傳出了一聲動靜。
三秒之後,沙發後面也傳出了嘀的一聲響。
唷,盒子裏裝着什麼暗器?還有連環嘀嘀聲!
她撐着沙發扶手站起來,把剛剛那隻盒子抱起來。
“我看看,物業能有什麼大手筆,是不是鬧鐘。送人鬧鐘,給人送終,這是想我大半夜地去打死你們啊?”她把裏面的東西拖出來,楞住了。
這是什麼玩藝兒?一個眼罩?
她擺弄了半天,往沙發上一丟,過去撕新寄來的紙箱。
裏面是一個手環式遙控器,還有說明書,是和第一個眼罩配套的。物業怎麼會給住戶送遊戲機?戴上之後會不會漏電,把她電成個智障?
她抓起手機,給物業打了個電話,響了好久也沒人理會。才十一點,物業就睡了?
酒能壯人膽,能讓她不懼漏電的威脅。她這時候暈乎乎的,啥也不願意多想,把眼罩一戴,啟動手環上的按扭。說真的,這時候把她電傻了都沒關係,現實太可怕了,她還真想變成鴕鳥躲一躲。
滴……蘇瑪麗的眼前出現了一個360度的立體空間。
她眯着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按照上面的文字提示,懶懶地說道:“指示按鍵出現。”
“是的,主人。”軟萌萌的聲音響過之後,三隻萌噠噠的兔子出現在面前的空間裏,搖晃着毛茸茸的長耳朵,朝她微笑。
“還真可愛啊。”她樂了,伸手就摸了上去。指尖觸上去,居然有真實的毛茸茸的感覺!而且體溫也是暖融融的,就像真的兔子一樣!
她立刻拽下了眼罩,眼前又只剩下了她的落地燈和茶几冷冰冰地立在面前。
她猶豫了一下,緩緩地戴上眼罩。
三隻小兔子還在,長耳朵晃來晃去,紅眼睛眨巴眨巴,越看越可愛。
“你們是遊戲裏的假兔子?”蘇瑪麗問完了,覺得自己真變智障了,兔子是遊戲裏的npc啊!它們怎麼聽得懂話?
“我們是指引者,主人,您想去哪裏?”中間的小兔子蹦噠出來,親呢地蹭着她的臉頰。
很意外,它們能夠和人正常交流!而且它們做得太真實了!這毛茸茸的觸感,就像她真的得到了一隻小兔子。
可愛的小動物天生就帶着治癒的功能,讓人暫時忘卻煩惱。她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兔子,輕笑道:“小兔子,你能指引我去哪裏?”
留在原地的小兔子轉了個身,用肥肥的小屁股對準她,短尾巴每抖一下,就會出現一個詞。
大海,森林,遊艇,沙漠,雪山……
這是邀請她去看風景?
那也挺好的!
“主人,請選擇。”兔子的聲線又軟又萌。
蘇瑪麗想了想,笑吟吟地說:我要去大海邊,看海鷗!
“OK。現在請選擇人物。”兔子旋轉幾圈,又給出了一長溜的提示,“男主角的臉型,耳朵,眼睛,嘴巴,您可以自由組合。也能選擇當紅的小鮮肉,帥大叔呢。”
還能這樣選啊?小鮮肉就算了,蘇瑪麗請不到他們演劇,正煩呢。她努力回憶陳朗的樣子,但是在點確定之前,卻又慢慢地縮回了手指。
這都多少年了,怎麼還YY他呢?還是換個新鮮的人吧。不然就剛剛那個一臉冷漠樣子的池風?那張臉倒是挺好看的,借來用用。
她利落地在屏幕上寫下形容池風的詞句,兔子靈活地在屏幕上跳動,搬來眉眼嘴鼻,居然真的給她組合出來了池風的模樣,七分神似吧。
“主人,還滿意你看到的嗎?”兔子抬着小下巴,腳在地上得意洋洋地輕點。
蘇瑪麗點點頭,笑了幾聲。果然喝醉了,什麼事都敢做啊,鄰居也被她拿來玩了。
笑聲還未落下,蘇瑪麗的思緒就像被什麼東西猛地拽住,陷入黑暗之中,耳朵里嘀嘀的聲音越來越急、越來越輕。
她慌了,猛地掙扎了兩下,想從這種可怕的感覺里掙脫出來。但是沒有用處,她的掙扎只是她腦海里的自我想像,她本人還以擁抱着兔子的姿勢躺在那裏,呼吸由緩到急,再由急到緩。
過了三十多秒,她平靜下來了,纖白的手指在半空中半環着,就像抱着什麼東西,然後慢慢地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