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將軍令與秋子梨(十三)

第161章 將軍令與秋子梨(十三)

“啊?怪……怪什麼?”我一時反應不過來,茫然地望着余玠。

余玠歉然地沖我一抱拳,“非是余玠有心藏瞞,只是那時在山中,化外之境,無朝堂,無戰事,更無什麼大理寺少卿,每晚與你秉燭夜話,看你西窗剪燭,日間又有山風攜葯香纏繞,實乃,實乃余玠此生最為難忘的一段日子。余玠一時貪心,不願壞了那超凡脫俗的意境,遂瞞下了官職身份。”

哦,原是指這個,我釋然朝他一笑:“余少卿莫要介懷,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在我心裏,這的確不是什麼事兒,倒是他提起山間居住的那些日子,閑來同他說說話,現在想來確實有趣。

可余玠滿臉的認真,定要認為我心裏不痛快,一個勁兒地解釋賠罪。

師父說他日後仰不愧天,還會名垂青史,是個好人不會有錯,現下看來也沒有尋常官家人不可一世的壞脾性,這人什麼都好,惟獨一點,他似乎有些……固執己見,聽不進旁人的話。

在山上時,我屢次請他不必在我名節清譽上勞神,他半點兒也聽不進,非覺着虧欠了我,定要將我娶回去才覺心安。眼下,我告知他,我並不在意他是何官銜,是何身份,亦不在意他是否如實相告了,這些事同我沒什麼干係,可他又不願聽勸,只一味地順着自己的想法說話行事。

我頗為頭痛,只得勉強應付着。

可他卻沒有要放我出去吃酒的意思,還冷不防問道:“為何不肯要我的私信?”

我本想明明白白的告訴他,我無嫁人之心,可他不容我回答,又替我拿了主意,兀自道:“也怨我,久在軍中,不懂女兒閨情,哪有姑娘家願意拿着那等悍物的。”

我暗暗嘆道:我當真不怨......轉眼朝他腰間溜了一眼,果然革帶上不見了那個狼頭帶飾。

我恐他再摸出什麼東西來塞給我,正無計脫身,一聲帶了醉意的高呼,隨着一個人影,一同撞進了後院。

“余少卿原在此處,兄弟們的酒還沒敬完呢。”來人是余玠營中的將士,滿臉緋紅,酒氣已然上頭,還只當自己身在軍營,上下等級渾忘了,上前拖着余玠便走。

余玠並不計較,只衝我無奈地笑道:“晚些時候再同你說話。”

我如釋重負,忙屈膝作禮送他離去,心底萬分感謝那來拖走他的將士,待晚些時候,余玠也飲得與他一樣醉時,我早就回朱心堂去了。

我回到前頭女眷們的那幾席,喜娘似笑非笑地探問道:“阿心姑娘同餘少卿是舊識么?”

滿桌探究的目光皆聚攏了過來,彷彿席上坐着的儘是張家娘子,只等着我每一個細微的神情變化,在她們那裏便能幻化出各式各樣的故事來。

我心裏揣着小心,面上強裝作若無其事,笑道:“余少卿是什麼樣的身份,哪裏是咱們這等能隨意攀認的,不過是吃過朱心堂的葯,便算是眼熟的了。”

周遭緊緊圍逼着的目光瞬時散去,眾女眷嘆着“可巧,可巧”,便各自吃酒說話,再沒人盯着問下去。雖如此,我哪裏還能坐得住,好容易熬到向丁家的主母贈了酒,又受了饋禮,我送玉枝出嫁的活兒算是齊全了。

玉林尚且在席上高興,他爺娘囑我盯着他不教他吃酒,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叫過玉林來囑咐了幾句,便要自先回去。

從丁四郎家大門走出去,我一口長長的氣兒才舒了一半,猛抬頭就見余玠牽着大黑馬在門邊站着。

我躲不開去,只得上前行禮:“余少卿也出來了?”

“我送你回去罷,我記得你在茱萸巷住。”說著他也不問我是否願意,牽着馬就上前來。

“不必勞動余少卿,此地阿心最是熟悉不過,路也不遠,轉眼就到。”我本就有心躲避,自認為躲開了,這下卻愈發難堪。推辭之後,他似乎置若罔聞,我便又補了一句:“余少卿舊傷尚未好利索,此時吃了酒,再教冷風一撲,說不得要落下病根,還是早些回去歇息才好。”

我突然生了急智,自己甚是滿意,可並未起到絲毫的作用,余玠反倒更高興了:“不礙事,阿心過慮了。”

我猜度他一定是將我的推辭當做了關切,因此高興,我心底不禁暗罵自己蠢材,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走罷。”他已牽着馬走到了我身邊。

我無可奈何,只得低頭跟着他往巷子外走,量着步子,刻意落下小半步。

我同他默然地走了一段,皆無話說,怪異的沉寂在二人一馬之間凝滯,教人有些透不上氣兒來。時值隆冬臘月,冷風嗖嗖,氣氛愈發僵冷。

我不禁憶起在山上時,咱們各自說起幼時的淘氣,肆無忌憚地笑一回,那時有多愜意,怎麼到如今就到了這般境地。早知如此,倒不如山中分別後,再不相見來得爽快。

我正暗自神傷,巷子口隱隱綽綽地走過來一人,我瞧不清來人的臉面,但從身形上看,是師父我決計不會認錯。

“師父。”我如遇大赦地丟開余玠跑上前去,跑近幾步,果然是師父那張溫潤和善的笑臉,我一下子就將忐忑不安的心放了回去,渾身上下無處不熨帖。

余玠從我身後走上前,向師父抱了抱手,“朱先生別來無恙,也是來吃一盞喜酒的么?”

師父拱手還禮,笑道:“在下性子疏懶淡薄,來吃人喜酒恐怕要壞了人家的興緻,不過是小徒貪頑,過來嬉鬧一場,久不見她歸家,總放心不下,便出來接她一接。”他話頭一頓,恍然道:“她可是攪擾了義夫兄的酒興?”

“師父,是余少卿。”我扯了扯他的衣袍,低聲提醒。從前山野中,不知余玠根底,胡亂稱呼一聲“義夫”便罷了,而今是在臨安城中,可不能亂了秩序。

師父也顯出微微的吃驚,改口道:“原是余少卿,失敬了。”

余玠好像頗有些氣餒,無精打采地揮了揮手:“朱先生莫要多禮,余某承蒙朱先生師徒救命,哪敢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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