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將軍令與秋子梨(六)

第154章 將軍令與秋子梨(六)

“阿心。”師父驀地出現在屋門前,他一手捂着另一隻手的手腕,以肩膀移開屋門,齜牙咧嘴地探頭進來:“這是在作甚?”

我低頭看了看教那人緊拽住的手腕,看來師父又替我受了一次痛。

“他醒了么?”師父走進屋子,打量了他一回,沉下臉來,沖他道:“這位……將軍,在下的徒兒救了你,你為何這般待她?小徒膽小,莫要驚着她。”

那人猛然醒過神來,倏地縮回自己的手,我趕緊撤回自己的手腕,師父也跟着活動了一番手腕子,嗔怪地瞧了我一眼,好像是在怨我不該救他。

那人動了動肩膀,原是想抬臂,卻發現自己的兩個胳膊都不太好動彈,便只能欠身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余某竟不知如何回報。”

師父乾笑了幾聲:“莫要謝我,我不過順手將你從懸崖邊撈了上來,你若要謝,謝我徒兒便是,若不是她堅持要救,又衣不解帶地救治照料,將軍此刻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轉頭要來謝我,我暗道:看來也不痴傻,不過我委實是不願應付謝來謝去的那套,擺手徑直攔住了他:“將軍若感念,留在心裏便罷,不必言謝。只是,將軍如何會在那懸崖孤松上掛着?”

他凝神想了片刻,大約腦袋還是有些不甚好使,要慢慢想才能憶起先前的事來。

“彷彿記得咱們打了勝仗,蒙古軍的領將逃入山中,我便追了過來,直至山頂,他再無路可逃,哪知那蒙古人性烈,他拉着我就一同縱身跳下山崖。我眼看着他落了下去,自己也身不由己地往下墜。隨後……隨後,我腦袋磕到了什麼,便什麼也不知道了。”他一面說,一面擰起了眉頭,似乎腦袋還在隱隱作痛。

“敢問將軍可是姓余?”師父取出那枚虎頭印章問道:“這是將軍的印信?”

他點頭道:“確是軍中印信,在下姓余,卻擔不起這一聲將軍,先生還是喚我義夫罷。”

師父瞭然地點點頭,卻沒有要促膝長談的意思,只是隨意道:“義夫兄五內皆有震動,好生將養着,待過了兇險,咱們師徒再送義夫兄下山歸營。”

說罷也不給他再次道謝的機會,轉身便走了。

那余義夫呆了呆,轉向我問道:“朱先生一派仙風道骨,不拘俗塵,是山中修行者?”

“開生藥鋪子的。”我簡短地回了他,接着驗看他身上的那些傷。眼下雖是秋天,可白天還是有些熱,我生怕他的創口潰爛了,愈發不好收拾。

隔日敷上的草藥,大多已經無用,我將隔夜剩下的一些新鮮草藥又揉爛了一些出來,替他換過葯。

換藥時他躲躲閃閃地似有話要說,猶豫再三,我先忍耐不住了,“余將軍乃是英豪,何必像那書生一般,說個話也扭捏不自在,有甚想說的,直說便是。”

他終是一橫心道:“在下無意冒犯姑娘,只是……姑娘昨夜與在下同眠一室了?”

“那又如何?”我並不以為意。

“在下的創傷……是姑娘清洗包紮的?”他的口氣聽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

我“嗯”了一聲,心裏好笑,而立之年,又是個殺敵衝鋒陷陣的領將,怎還這般講究。

再往下他便垂首不語了,直至我替他將所有的創傷上的葯都換過一遍,他才道了聲謝。我在換藥時便聽見他腹鳴如鼓,也不知多少日子未進食了,故換罷了葯,我又將昨日留下的那碗稚雞湯熱了出來,端進屋子。

他的手臂尚不能大幅活動,無奈,我只得拿湯匙一口口地餵給他。

吃了幾口,他忽然問道:“姑娘家人也在這山中?”

我搖搖頭:“只有師父,我是師父養大的。”

“委屈姑娘替我換藥、餵食,甚至同室而眠。”他眼裏有情真意切的愧疚,“姑娘救了我性命,我本該結草銜環相報救命之恩,可……可恩情尚未報,卻先毀了姑娘的清譽,在下心裏過意不去,也難向令師交代……”

“余將軍切莫這樣想,醫者仁心,救人性命哪有刻意要人恩謝的道理。”我笑道:“至於清譽不清譽的,阿心與將軍同室而眠,咱們之間,可有逾矩之舉?”

“在下昏迷未醒,自然不可能有分毫的逾矩。”他立即回道。

“這便結了,將軍從未毀過阿心清譽,又何必糾葛於此?”我坦然道:“阿心自幼跟隨師父,由師父一手養大,師父性子淡泊,出離塵俗,從不拘泥於禮教條框,也從未教過阿心那些俗套虛禮,將軍也不必太過掛懷。”

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偏教他攪得黏黏糊糊,我索性便將話挑明了,免得他心裏不舒坦。

那余義夫果然沉聲不語,默然就着我的手,將碗裏的稚雞湯吃完,再抬起頭時,神情疏朗了許多,舒展了眉眼,“姑娘閨名是‘阿心’?醫者仁心的‘心’?”

“將軍謬讚了,阿心可不敢當醫者之名。不過是生藥鋪子裏呆久了,看着看着便懂了些歧黃之術的皮毛罷了。”他不糾結在迂腐的禮教問題中時,眼神看起來也不那麼呆板了,說起話來也輕鬆得多。

余義夫沖我笑道:“阿心姑娘總稱我‘將軍’,在下亦不敢當,也不過是帶兵打仗久了,較旁人多些經歷罷了。”

“那我要如何稱呼?”

他淡下笑容,認真思考了一陣,道:“在下名玠,近者皆直呼一聲余玠,但望阿心姑娘也不要見外,莫再將軍、將軍地喚,那才當真是逾矩了。”

義夫該是他的字,他讓師父以字號相稱,卻要我直呼他的名,我心裏有些說不上的彆扭,但想到我畢竟救過他一命,他覺着親近些也無可厚非。

同他說笑了一陣,我漸覺出原來他不止是樣貌,就連談吐也同一般武將的莽直粗糲有所不同,謙遜有禮,也沒見什麼官架子。再念及山下安豐鎮上百姓話里話外對他的敬重,我心裏愈發覺得這回救人,算是救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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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靈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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