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徐碧媛看向白衣男子,只見他雙目跟着那馬車,眼眸深沉,若有所思,可她卻猜不出他心裏想的是什麽。
她贈給昭和的,是她親手繡的一方帕子,只是同那方帕子一起送出去的,還有一把扇子。
她親眼看見他做了那把扇子,卻躊躇猶豫着,最終收入了錦盒之中,究竟想要送給誰,她知道,他也知道。
只是沈拂還不知道,那把玉骨扇她已經幫他送給了昭和。
馬車裏,昭和打開了錦盒,是一方絲帕跟一把玉骨扇子,絲帕上綉着五彩牡丹,一看便是個巧手姑娘做的,另外一把玉骨扇看着小巧,當她打開扇子的時候,上面兩行飄逸卻遒勁的墨字頓時映入眼帘。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昭和輕念出聲,末了題有一個「拂」字。
昭和的手輕輕一抖,緊緊攥住扇柄,她悄悄揭開車簾,探頭向外望去,只見十里坡上,一人白衣翻飛,翹首而望,目不轉睛地看向她這個方向,目光一直沒有挪動過。
她落下車簾,眼眸垂下,若有所思的看着這把玉骨扇。
他這句話彷似是對她所說的,他的意思是,他有朝一日要「直掛雲帆濟滄海」,他是要上京城的,當他金榜題名天下知的時候,便是來找她的日子嗎?
昭和自嘲的笑了笑,所謂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前世她使盡百般機巧都不能成的事情,今生卻在她退卻的時候引得他心心念念,難道不是一個諷刺嗎?
她也想看看,當他到達京城之時,沒了她的阻礙拘禁,他是否會青雲直上,直躍龍門。能看到那一日,似乎也是很有趣味的事情。
「停車。」昭和一聲喝,馬車立即停了,她下了馬車,對聶縉道:「坐車坐的累了,我要下車騎馬遛一遛。」
聶縉深深看了她一眼,勸道:「不要吧,這裏地方荒僻,你瞧前面是個山谷,怕是有歹人出沒,最好不要亂走。」
「我就要去,你管得着我?」她賭氣噘嘴,身姿矯健的翻身上了一匹白馬。
「瞧,那邊山谷百花競放,可不是美得很嗎?」她臉上帶着雀躍之色,回頭對聶縉道:「你同我一起來,其他的人都別跟來了!」
昭和一馬當先,聶縉臉上露出無奈之色,只得抽了幾鞭子跟了上去。
肖遠跟春華對看了一眼,兩人站在遠處,果真沒有跟過去。
入了山谷,裏面的情景便被兩邊的林木擋住了,看不到狀況。
昭和一入山谷,便看到兩邊是高高的山壁,谷中綠樹成蔭、鳥語花香、野花遍地,果然是個風景宜人的好地方。
山谷上方的林蔭里,幽暗的林木後面閃過幾個影子,一個人低聲問身邊的人,「此事可是有詐?」
那人低聲道:「應是無詐,公主任性,喜歡冒險,極有可能在只有聶縉跟隨的情況下獨自遊玩,在京城也曾發生過一樣的事情。暗梟隊總共八個人,留在外頭的有六個,其餘兩個不知所蹤,不足為懼。」
回答的人聲音很低,卻是女子的聲音,正是秋容,當她說到聶縉的名字時,心底一陣隱隱刺痛,她不想殺聶縉,也不想他因自己而死,可她如今卻是騎虎難下,既然犯下了事情,她不殺昭和,昭和必定會殺她,她也是不得已為之。
山谷中,一男一女彷佛不知人間憂愁,在鳥語花香的美景中流連忘返,突然間幾道黑影閃過,銀色的刀光反射着刺眼的陽光,齊齊從山坡上的樹林子裏縱身下來,如同鷂鷹一般直刺昭和的心口。
黑影倏然增加,守着山谷前後加環繞在周圍的,整整十幾個人將他們圍得死死的。
「小心!」聶縉臉色一凜,擋在昭和的身前,「他們怕是傾巢而出。」
昭和狠狠咬牙,緊緊握着手中的軟鞭,冷聲道:「來的正好!本宮就怕他們不會傾巢出動!」
「先幹掉那個男的!」一個矇著面巾的黑臉漢子怒喝道。
「不……」他身後一個女子的聲音低呼,她沒想到他們殺昭和的第一步竟是殺掉聶縉!
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儘管那聲音低了許多,昭和還是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她不敢置信的望向那個黑影,心口彷佛被刀子割開一口子,「秋容,真的是你!」
主僕四年,她待她不薄,她竟帶着人來殺她?
「別理她,殺了那個男的!」黑臉漢子惱火地道,舉臂一揮,十幾道影子立即將聶縉團團圍住。
聶縉手中一把銀劍舞得如同車輪一般,連半絲縫隙都不見。
昭和問:「你到底是誰派來的?竟如此狠毒,處心積慮要我的性命!」
黑衣漢子冷笑一聲,「死到臨頭,我本當告訴你,可惜上頭有令,絕對不能泄露半分,沒辦法,你只能做個糊塗鬼了!」他將長刀一橫,策馬向著昭和奔過來,道:「讓我來幫你一把,送你上黃泉路!」
昭和策馬狂奔,飛快的將頸前銀哨吹響,只聽得一聲高喝,在山谷的迴音下,彷佛有千萬人呼喊一般。
黑衣漢子猛地抬頭,只見兩邊的山崖上站滿了密密麻麻、全副武裝的鐵甲軍士,一個個半跪着,手裏拉着滿弓,正對着自己這邊的人。
緊接着,只聽到馬蹄聲響,肖遠帶來的人馬和暗梟隊,堵住了兩邊的出口。
「中埋伏了!」黑衣漢子慘叫一聲,他聲音還未落下,就聽得一聲聲慘叫從耳畔傳來,他的同伴們一個個銀箭穿心,倒在了馬下。
在亂箭之下,十幾個刺客斃命不過是片刻的事情。
「收!」山坡上,蘇州府府尹騎馬出現在視線中,他策馬進入了山谷,到了昭和跟前立即翻身下馬,跪在她身前,「公主可安然無恙?」
昭和點頭,隨即將目光落在不遠處、纖細的黑色身影那裏,她翻身下來,聶縉過來扶住了她。
地上的女子身中兩箭,已然奄奄一息。
昭和緩緩揭開她臉上的面巾,露出曾經熟悉的面容,昭和心痛道:「你為何要如此?本宮從來沒想過,我同你竟會如此見面。」
血珠從嘴角緩緩滑落,秋容悲涼的看了看聶縉,又看了看昭和,苦笑道:「我還是不明白,為何你什麽都可以有,為何我什麽都沒有,難道說,這就是人的命?」
昭和捂着心口,痛心疾首的說:「你若不隨他們走,你本可以嫁個好人、做個新婦,這你難道不明白?你伺候我這些年,難道你覺得我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嗎?」
秋容扯了扯蒼白的唇角,「那又如何?只因為你的憐憫,我便要嫁個我不喜歡的人,這就是你的施捨了嗎?我不甘,你生來高貴,又怎麽能懂我這點卑微的驕傲……」她望向聶縉,對昭和說:「倘若你真的憐憫我,便讓我同他說幾句話……」
昭和遲疑了片刻,便站起來轉身離開。
秋容望着眼前的男子,淚珠從眼眶中滾落,嘆道:「我生而短促,也算是自做自受。我這一輩子從來都是為了自己而活,從前對公主的那些敬愛不過是為了活得更好,我最愛的只有自己,可是……我沒有想到……我有生之年還會喜歡上一個人……」
她努力的伸出手指,輕觸他的手背,喘着氣道:「我知道你心裏沒有我,我只有一個願望……求你……親手將我埋葬……」
她的淚水滾落出來,可憐的望着他。
他眼眶濕潤了,點了點頭。
她心有所動,握住了他的指尖,輕輕的合上了眼睛,輕聲道:「我原本以為……我們都是一樣的……」輕輕一聲喟嘆,她的聲音彷佛飄在空中的煙塵一般,漸漸消逝。
她的手從他指尖落下,昭和轉過身去,淚水滑落下來。
聶縉伸手撫了撫她的發,輕聲道:「我答應你,親自葬你。」
蘇州府府尹本還留了活口,奈何那些人全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逮住沒多久便吞毒自盡了。
昭和心裏知道是哪一班人馬,但從這些人身上拿不到證據,便讓蘇州府府尹自行處置,只整頓了人馬繼續上路。
秋容臨死前要聶縉親手葬她,昭和便叫人在山坡上掘了墓穴,將秋容就地安葬,聶縉撒上了最後一抔土。畢竟是朝夕相處四年的身邊人,昭和雖覺得她可恨又覺得她可憐。
聶縉想起她臨死前說的那句話——我原以為我們都是一樣的……
他可以理解她心底的郁怒和不甘,那些他都曾經經歷過,然而他們又是不同的,因為他有昭和,心中有愛,而她的心中卻是一片荒漠,所以才會恣意的背叛最親近的人,以最惡意的揣測去判斷別人,最後落得如此可悲下場。
因着這次將那些匪徒一網打盡,一路回京倒是十分順遂。
蘇州府府尹令鐵甲護衛一路護送昭和等人回京,路上宵小見這等架勢也不敢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