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蘭因卻是大剌剌的接受了,公主原就是好性子,又溫柔又謙和,法雨那小蹄子說話沒規矩又刻薄潑辣,成天和姑子們鬥嘴,比起法雨,公主本就多信任自己一些,連錢箱子都讓她管,現下對她這般態度,又有什麽不對?
聞言,她輕屈膝,「公主體恤奴婢,奴婢感恩不盡。」
靈藥垂目,面上還掛着笑意,似乎真的很高興。
「將軍山的那位最近可好些?」她捧了法雨遞過來的小黃鴨形狀的香囊,小臉靠在上面取暖。
蘭因愣住。怎麽冷不丁的提起這個人了?
「公主說的可是東陽長公主?」蘭因皺起眉頭,疑惑問道。
法雨猶疑地看了看蘭因,又看了看公主。
「她是我嫡親的姑姑,想找個時機拜會拜會她。」靈藥說道。
蘭因脫口而出,「可是聖旨不許您出庵堂啊!」眉頭一皺,卻又有些喜色,「那位長公主又是個瘋的。」
靈藥抬眼瞧她,輕聲道:「咱們來這裏一年多,出去或者不出去,無人在意的。我記得,四姑姑好的時候對我多有照拂,如今大家離得不遠,去瞧瞧她也是好的……畢竟,我也沒什麽親人了。」
蘭因瞧十公主垂下了雙目,神色鬱郁,不似作偽,哦了一聲。
「奴婢一會兒去尋沈侍衛?」蘭因問。
「傻瓜,還昭告天下啊!」靈藥笑道,「雨停了,擇一晚間偷着去。」
蘭因看了看一旁面露訝異的法雨,心下得意,應了一聲,又道:「那您先吃着,監院的師父方才尋了我說話,我去瞧瞧。」
靈藥微笑着點頭,蘭因便推了門出去。
法雨恨恨地在門口看她走遠,啐了一口,「什麽師父,就是去偷男人,不要臉!」一扭身看着靈藥,她氣得跺腳,「公主這是怎麽了,明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您還跟她說好聽的,還有長公主的事,您怎麽能跟她說呢?您是不是燒糊塗了?」
靈藥笑了,只問:「你瞧瞧她耳朵上的金芙蓉,腕子上的鑲金玳瑁鐲,你有嗎?」
法雨愣了愣,嚷道:「莫不是這小蹄子偷了公主的首飾?」
靈藥失笑,「我能有什麽首飾,就小時候的那幾件。你來。」她示意法雨靠近。
法雨把耳朵附過去。
靈藥輕聲道:「我這高熱是怎麽來的?惠安師父使人在咱們這寮舍四處捅了洞眼,漏風漏得厲害,這才高熱不退。只那惠安師父縱使再污穢,他有這般膽量做這手腳嗎?怎麽說山下還駐着護衛所呢,且你和蘭因領着宮裏頭的俸祿,不過每月十兩,我又拮据,誰賞她的金飾?」
法雨聽完,放低了聲音道:「還有她身上穿的那件粉的,是新做的!」
靈藥嗯了一聲,摸了摸法雨的腦袋,見她袖口都磨爛了,一陣心酸,道:「我倒要看看賞她的人是誰。」
「公主好英明啊!」法雨托着腮一臉仰慕,「那長公主呢,真去看她嗎?」
「去啊,為什麽不去。」靈藥含笑道。
東陽長公主,四十有一,當今元朔帝的胞妹,先帝在時,寵得不像話,先帝駕崩,元朔帝又疼她護她,也養成了她飛揚跋扈的性子,然而十年前她瘋了。
似乎是愛而不得,又似乎是逼婚不成,在朝堂的大殿上,活生生逼死了一位翰林院起草詔書的大學士,之後她便瘋了。
天下士子群情激憤,撻伐這位長公主。元朔帝無法,以長公主已瘋為由,在將軍山建了一座長公主府安置她,相當於軟禁。
這將軍山附近,囚禁了兩位公主,只是境遇不同。
法雨重新上灶熱了兩個饅頭,主僕二人相對着慢慢吃。
另一頭,蘭因撐着一柄傘,冒着雨就往山門走,深一腳淺一腳地,沿着山路走了半個時辰才到半山腰的護衛所,門口沒人,她走進去才瞧見兩個喝得東倒西歪的侍衛,其中一個見了蘭因,調笑着上來捏了一把她的腰。
蘭因咯咯笑了幾聲,嬌聲道:「扈大人在?」
「扈大人?」那侍衛昂着頭就叫,「扈大人,小美人又來尋你了。」
裏頭歪歪斜斜地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着了一身侍衛的衣衫,不顯英武,只看得出一臉猥瑣。
他上來就要摟蘭因,蘭因心中不喜他,強忍着反感,嬌聲道:「扈大人裏頭說話。」
扈敏見蘭因這般說話,自是答應,那兩個東倒西歪的侍衛在一旁起鬨,順手又捏了一把蘭因的腰。
進了裏屋,扈敏摟着蘭因就要啃,蘭因一把推開他,厭惡道:「大人這是做什麽,我有正事相告。」
扈敏悻悻道:「到我懷裏說嘛!」說著從衫子裏掏出一根赤金釵遞給她。
蘭因眼睛亮了亮,一把接了金釵,這才倚在扈敏懷裏說話,「我瞧着公主這幾日不安分,今天說要等雨停了去長公主府,你去裏頭通報一聲,也好討個賞。」
「只說雨停,誰知道是幾日幾時?她若是偷偷地去,捉不到錯處,怪罪下來怎麽是好?」扈敏倒是個聰明的。
蘭因嗔道:「公主事事聽我的,我叫她幾時去她就幾時去,還能拿空?」
扈敏一張毛嘴就親了上去,「我的小親親,想死我了!」
蘭因忍住厭惡,她這些時日與惠安那般俊美的郎君在一處,越發瞧不上這又丑又老的扈敏,此時哪忍得住,一下子推開他,可又怕惹惱了他,安慰道:「我還得上山安排此事,你等我兩天,咱們再好好地相會。」
扈敏敗了興緻,惱怒道:「你可不能誆我。」
蘭因嗯了一聲便往外走,走前又落了一句,「叫人還來老地方尋我,藥師殿。」
到了第二日午後,雨還沒停,靈藥在屋中無事,喚來法雨和蘭因一同商量如何綉一幅觀音像,法雨興緻勃勃,蘭因卻是興緻缺缺,一雙眼睛不時往窗外頭瞧。
靈藥看出她有事,也不點破,就等着外頭誰會來,果不其然,一個名叫妙風的小尼姑撐着把傘就到了窗下。
「貧尼妙風,今日庵里做了青團,惠安師父遣我來問公主,可願吃些?」
靈藥含笑道:「多謝惠安師父了,蘭因,你便跟着小尼姑去拿一些來。」
妙風道:「怎好勞駕公主身邊的人,小尼問詢過了,送過來便是。」
蘭因站起身急急的道:「雨大風急的,難為師父還記掛着咱們,我隨你去吧,省得你來回跑。」
法雨在後頭幽幽說了一句,「姊姊可真是個貼心人。」
蘭因賠着笑臉向靈藥道:「公主,我這便去了。」
靈藥點頭,「打把傘,別淋濕了受了風寒。你在那邊吃了再回來。」
蘭因清楚自家公主和氣,此時聽她語氣熨帖,心中得意,便跟了妙風走了。
她前腳剛出門,靈藥便輕聲道:「法雨,你走小道,直奔藥師殿找個隱蔽處躲藏,聽聽她到底在搞什麽鬼。」
法雨眼睛一亮,點頭保證道:「公主放心,保證一字不落地聽回來!」
靈藥笑她可愛,「一字不落不苛求,只求你穩妥點,萬萬不可被發現了。」
法雨點頭,推了門一溜煙的走了。
靈藥並不擔心法雨,這丫頭雖然偶爾有些死腦筋,但做事妥貼,遇事機靈會變通。
法雨一去,靈藥便窩在被子裏思量着前塵舊事,心頭鬱郁,不覺睡了過去,夢接踵而來——
陣前的她,高聳城樓上的他,青年將軍身姿高大英挺,雖然面容模糊,想來應該是俊美無儔的,不然真對不起滿京城大楚第一俊顏的傳聞。
他的聲音遙遠,卻透着青年的清朗,語氣堅定、毫不遲疑,感覺得出他是一位好將領,卻非良人。
她最後的下場是屍首分離,衣衫碎裂,死不瞑目……
靈藥自噩夢中醒來,已是晚間,法雨一臉擔憂地握着她的手,猶疑着要不要立刻把自己探聽到的消息告訴她。
靈藥白着小臉,道了聲無妨,示意她說話。
「公主叫我到藥師殿裏候着,我就躲在藥師像後頭,果然不一會,蘭因那小蹄子就來了,和她說話的不知道是誰,聲音娘里娘氣的,聽着倒有些像宮裏頭那些沒根兒的,蘭因只說公主明晚要偷着去將軍山看東陽長公主,那小太監便說明日一早會有個嬤嬤專來逮公主的錯,非打上公主幾十板子不可。」法雨說得一臉憤然。
靈藥低頭笑了笑道:「我一直在想,我都到了這境地了,還有人想着往我砸石頭,可見那人恨死我了,也不知是宮裏頭的哪位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