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毒舌
皇宮禁城的夜彷彿幽暗森冷的霧海,顯得格外深沉。那重重疊疊的宮牆圍繞,龐大高聳的宮廷林立,似一所永無盡頭的囚籠,鎮壓着滿宮女人的思念與憂怨,還有無盡的孤獨與煎熬。
楚玥能夠深深地感到夜的悄然無息。她望了望窗口,宮苑內外全是一個個僵硬的侍從,他們一動不動,像泥塑木偶,靜得讓人生怕。
這一夜,楚玥入眠很晚。幸好房間裏燃起了西域迷迭香,那幽幽香煙,終究使人昏昏欲睡過去了。
清晨的慈馨宮亮了,在溫煦的暖陽照耀下,彷彿一下子活絡了起來,隨處可見忙碌的侍婢宮女。
早早用過了清淡卻是極其精緻的素膳后,楚玥便隨皇太後進了殿閣,盤坐念經,修習佛門早課。
殿閣里清靜、舒適,供奉着一尊金身觀音。那黃梨木桌上還擺放着一個蓮花瓣寶珠紋鎏金銀錯銅鏨熏爐,裏頭檀香裊裊升起,沁人心脾。
皇太后着一襲素凈藍袍,中間紋綉着疏落的幾朵雪白合歡,整個人清爽簡練,卻又不失高貴典雅。
楚玥也是一襲質樸的胡青團袍,胸口的衣領處點綴了寥寥無幾的粉白桃花,看上去極為純凈。她閉目修心,口吐般若,擯棄雜念,但靜謐之中卻有一絲隱隱綠光隔着眼皮,映射入心;那便是皇太後手上的一串綠玉翡翠佛珠,此佛珠圓潤飽滿,完美無瑕,是玉石中的頂級珍品,世上僅有,絕無他二。
等到修行早課完畢,皇太后在女婢的攙扶下起了身,並在額頭的穴位上擦了一點冰晶薄荷膏,一下子便覺舒心順氣,怡然自得,那清涼的氣味,如澎湃霜雪直入心肺。
“這是上好的薄荷膏,祛乏消暑,提神醒腦最為合適。”皇太后笑盈盈地說道。
楚玥會了意,她用手指蘸了一點往鼻下輕嗅片刻,頓覺通體暢快,猶如一股清泉在胸中蕩滌,瞬間全身的肌骨已然冰涼透徹。
“既然困意消散了,那就陪哀家出殿走走。也好帶你熟識宮中的景緻。”
楚媚娘躬身謝恩,然後又趕緊跑過去扶住皇太后的手肘。
皇太后微微一笑,甚是滿意。然後她抬了抬眼角,叫了聲“如嫣!”便將綠玉翡翠佛珠交給了一位侍婢。
那如嫣身着羽藍宮紗,頭戴銀釵,手腕處環繞着一隻白玉手鐲,玉質潤澤,水色飽滿,一瞧便知並非凡品。一個侍婢丫鬟能戴得如此貴重的玉鐲,想必也有些待人處世的好手段。可她一直將玉鐲藏於袖子裏頭,要不是楚玥眼亮心細,怕也是很難發現呢。看這如嫣的年歲也就三七上下,姿容算不得出眾,卻別有一番清麗味道。
如嫣格外謹慎地將綠玉翡翠佛珠裝進了鑲有瑪瑙、寶石的錦盒之中。然後就隨着一眾侍婢,迎着皇太后出了殿閣。
從慈馨宮一路緩步賞玩,直至皇家御花園。此時的園中已是百花爭艷,炫彩繽紛。滿園子的木槿、紫薇、合歡、蓮花……簡直是一片錦繡花海。
如此絕美光景,那一行人也不過是逗留了半個時辰。只因今年的盛夏着實是酷熱,原本的好興緻也全消散在了烈焰驕陽下。
皇太后略略嘆息了兩聲,便也匆匆起駕回宮了。
這日午後,宮中嬪妃和達官顯貴家的女賓,共同聚集到了慈馨宮,似是約好了一般,來得格外整齊。原本清清寂寂的殿上,一時間珠光寶氣,錦繡綵衣,鶯鶯燕燕,嬌聲媚語,好不熱鬧。
“昨個夜裏,見華妃妹妹的軒逸宮中,燭火亮了半宿。原是想去坐坐,也好學學烹茶技藝。但看妹妹如此用心,便也不去叨擾了。想必是在研製烹茶的獨門秘方吧!”酈貴妃抬了抬眼皮道。
“姐姐說笑了,哪有什麼秘方。不過是好久沒碰茶道了,技藝生疏了,臨時擺弄出來,練練手法而已。”華妃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清淺的笑意,但眉宇間分明是透着濃濃的傲慢。
“哦!那今天怕是要大顯身手了。就憑妹妹的聰慧機智,心靈手巧,定能在鬥茶上拔得頭籌。”酈貴妃巧言一番后,又話鋒一轉,“但要說到茶技第一,那還得屬慕妃妹妹。要不是在月神殿裏閉關清修,恐怕今日就會把華妃妹妹的光芒給掩蓋下去了。”
“那是自然,慕妃姐姐茶藝精湛絕倫,誰能比得。只是她深鎖宮門,清心寡欲,不近世俗,雖有仙風道骨,神靈之貌,卻也少了些許活人氣。”華妃的言語間有嫉妒之意,還稍帶了幾分明贊暗損的味道。
酈貴妃隱隱一笑,水蔥似的手指翹了起來。用那指尖上繞着的絲絹,按了按鼻翼上的粉,冷冷地道,“凡事都得看開,太過好強,反倒累了。”
華妃眉心微曲,眼裏似針尖般的寒光一瞬而起。然後又見她眼珠一轉笑道,“誒!如此大場面,唯獨少了晉王妃?姐姐怎不帶她來熱鬧熱鬧。哎呀,莫不是身體又抱恙了?那得請御醫好好會診才是啊!”
“不容妹妹操心了,本宮的兒媳無礙。靜養調理幾日便好。”酈貴妃冷冷笑道。
“對,是該把身子骨調理好了。再快些個給晉王添上子嗣。”華妃虛偽地關切道,“聽聞皇城安懿寺的觀音靈驗無比。前些年太子妃也去過,不出幾日便懷上了,果真神奇呢。”
酈貴妃斜着眼睛,瞅了瞅皇後身邊的太子妃。此女子眉清目秀,面如挑花,豐腴多媚,配一襲粉紅色芙蓉百褶長裙,猶顯嬌嫩欲滴,風韻十足。
這太子妃和晉王妃是同一年嫁到皇族的,分別來自涼州軍政使厲家,定州軍政使穆家,均為藩鎮大族的嫡孫長女。太子妃一年便誕下了子嗣,而晉王妃三年了,肚子也未見有任何起色。因此這事一直是困擾酈貴妃的一樁心病。
“既然妹妹說靈驗,那自然得去。”酈貴妃一字一句咬得生硬,好似齒間都要溢出血來。突然她的柳眉微微揚起,唇邊似笑非笑,充滿了陰寒之氣。“妹妹呀!也得多去安懿寺祈願求福。畢竟妹妹年輕,可要為陛下多多的誕下皇子,以後這宮中的子嗣興旺,和睦安寧就要全靠妹妹了。”
華妃一聽,整張臉瞬間陰沉。自打來了宮中已是兩年有餘,可偏偏誕不下龍子。其中緣由想必跟皇帝的日理萬機,年老體衰有很大程度的關係。華妃本是要爭個口舌之快,沒曾想不但噁心了別人,也噁心了自己。而酈貴妃的一席話語,更是如同剜心,一刀一刀剜得喉嚨里血腥翻湧。
“這麼些年了,姐姐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身體……”華妃鬱氣蒙了心,差點說出忤逆之言。她長吁一口氣,立馬了收聲。
皇后臉上一沉,已帶有幾分秋風煞人的肅然之氣。她冷冷地說了句,“夠了!”
華妃一驚,不免渾身凜冽。而酈貴妃怒意未消,但還是咬了咬牙,收斂了性子。倒是長公主寧樂,不慌不忙地扶了扶鎏金鑲玉的寶蟬簪子,然後又笑盈盈地抿了一口茶,好似剛剛聽了一場妙趣橫生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