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什麼也別做
還沒入夜,山腹中地就是一片黑黢黢。
拓爺身體吃不消,由黑子背了一路,終於找到駱逸南說的那個山洞。
果然,山洞裏有人住過的痕迹。
地上鋪着草席,黑子扶着拓爺躺在上面休息,拓爺臉色蒼白,躺下后很快就睡著了。
走了一天,其餘三人也很累,找乾淨地方坐下來,頭抵着洞壁,沒多大一會倪蔭和黑子就睡熟了。
聽着耳邊微微的鼾聲,駱逸南睜開眼,剛起身要往外走,身後就是個慵懶的聲音:“去哪啊?”
黑子沒睜眼,懶洋洋道:“山裡野獸多,去哪我陪你。”
洞外,兩人站在一塊撒尿。
黑子提上褲子,朝他瞥了瞥,突然說:“拓爺把保險柜的鑰匙給了我。”
駱逸南只是哦了一聲。
“這世上知道那個保險在哪的,除了他,也就只有我了。”
“嗯。”
“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寶貝那個保險柜嗎?”
駱逸南這次連應付都嫌煩,拉上褲子拉鏈就要回去,卻被他一把拽住:“因為,那裏有一本賬簿……”
駱逸南掀了掀眼皮:“我守前半夜,你來後半夜。”
入夜,倪蔭被人輕輕搖醒。
懷裏多了把槍。
她再抬頭去看,只看得到駱逸南的背影,黑子也沒在山洞。
倪蔭下意識摟緊。
她知道,待會可能要發生什麼。
夜裏下起了雨。
雨滴淋淋漓漓,期中有拓爺的咳嗽聲。
半晌,他坐起了身子,想喝水。
旁邊黑子和駱逸南都不在,倪蔭猶豫了下,起身過去,擰開水壺的蓋子,把水遞給他。
拓爺喝了幾口,抹抹嘴巴,搖頭表示不想喝了,倪蔭又收起水壺,坐在對面。
“這雨下多久了?”
“剛下。”
“哦。”
拓爺又翻身躺下了,漫不經心的像在背書一樣說:“我今年五十了,年過半百,土埋了半截,什麼樣的風浪沒見過?這次,能不能逃得過,我心裏有數。”
倪蔭心頭微顫,沒說話,繼續聽。
“我家裏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快結婚了,找的那戶人家不錯,父母都是公務員,是個正經人家。兒子呢還在上大學,明年就要畢業了,學的什麼正動化……我老婆身體不太好,我常年不在家,就靠她自已帶着兩個孩子,挺不容易的。”
拓爺又是一陣咳,嘆口氣說:“我干這行,他們不知道,只當我是跑南方的買賣人,賺得都是辛苦錢……我每次回家給我老婆錢,她都不捨得花,全都存了起來說將來給孩子結婚用,直到現在,我們一家四口還擠在五六十坪的房子裏。我一直尋思着,等我退了一定要帶着他們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給他們最好的生活……”
他又咳,這回咳出了眼淚,嘴角有血。
緩了緩,他說:“做這行的,脖子上的腦袋都是租來的,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搬家?我呢,就給他們準備了點東西,至少要保證後半輩子的衣食無憂。我不信人,更不信銀行,乾脆把它們都鎖在一個保險櫃裏,鑰匙從不離身……除了這次逃亡太匆忙,掉在了榮寨。”
倪蔭心裏有數,倪雅琳應該就是在那時候,趁亂撿到的。
“我告訴黑子,只要鑰匙找到,保險柜就歸他了。另外,裏面還有一本賬簿,都是這些年來我記錄的一些生意,還有買家賣家的聯繫方式和地址。只要得到賬簿,出去以後,他完全可以頂替我,接手我的全部生意。”
倪蔭脫口問:“你就這麼相信他?”
這等於說是把全部身家給了他!
拓爺笑得無力:“我不許諾他一點實惠,他會一路盡心儘力地保護我?況且,錢財是身外物,沒了可以再賺,還是命要緊。”
就知道他是只老狐狸!
倪蔭沒再多問,他躺了下去,眼睛閉着:“不論是林斐還是黑子,只要他們對我忠心,我都絕不會虧待他們。反之,算計我的人,我也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倪蔭心裏發笑,你都落到這步田地了,還怎麼個生不如死?成王梟雄,敗寇狗熊,更何況,天道輪迴,這傷天害理的行當,合該不得善終。
不過,她不明白,拓爺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萬一出了事,她身為人質,可是第一個要被推出去擋子彈的啊——
正想到這,洞外突然有槍聲!
倪蔭怔了怔,馬上去看拓爺,他仍閉着眼睛,嘴角上揚,一臉狠意。
慢慢的,他坐了起來,倪蔭悄悄握緊了駱逸南給她的槍……
拓爺朝洞口看,有人影掠過,看身形像黑子,於是,他叫了聲:“黑子!”
不大一會,黑子全身濕漉漉地進來,兩眼通紅,怒道:“媽的!拓爺,咱們都讓那孫子給騙了!”
拓爺淡淡地看了倪蔭一眼:“慌什麼,他女人不是在這嘛。”
既然駱逸南的身份暴露了,那麼,之前一切猜測懷疑臆想也都成了合情合理。倪雅琳沒有冤枉倪蔭,她的男朋友的確是警察,還是個卧底。
倪蔭目光驟寒,猛地起身,手裏的槍已經對準了兩人——
同一時間,黑子的槍也對準的她。
拓爺在冷笑:“小姑娘,你也太沉不住氣了吧。”
黑子只是死死盯着她。
“他在哪?”
外頭只有一聲槍響,如果是被警方包圍了,怎麼不見後續?駱逸南又去了哪?
黑子咬牙切齒:“他?他還敢回來嗎?”
倪蔭狐疑地眯起眼睛,不對,她在這裏,駱逸南是絕對不會輕舉妄動的!
腦袋裏靈光一現,就要捕捉到什麼的時候,黑子的槍口突然調開,對準了拓爺……
砰——
一聲正中他的胸口。
倪蔭身子一震,保持着拿槍的姿勢,怔怔去看拓爺。
他一點點低下頭,望着自胸口蔓延出的一片紅色,又抬頭去看黑子,嘴角緩緩上揚,留在臉上的猙獰的笑,像用刀子一寸寸刻出來的。
黑子深呼吸,緊張的手心都在冒汗:“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把保險柜交給我!”
倪蔭倏爾反應過來,又把槍口對準他:“把槍放下!”
黑子充耳不聞,死死瞪着拓爺:“我跟你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你信一個外人都不信我!”
拓爺的身子搖晃兩下,靠着牆,呼吸略微急促,咯咯笑了兩聲:“你找人打開過了?”
“沒錯!”
昨晚,黑子偷了手機,把鑰匙的照片拍下來發給了還滯留在L市的烏鴉,並且把保險柜的位置也告訴了他。烏鴉配了鑰匙,卻沒打開保險柜,黑子心裏有了數,一定是拓爺這老傢伙騙了他!
鑰匙可能是真的,但保險柜是假的!再仔細想想,自已還真是蠢,這老傢伙猴精猴精的,又怎麼會把那麼值錢的東西平白無故地交給自已呢?!
“保險柜在哪?”
“我已經說過了……”拓爺剛要說話,又是一陣咳,咳得滿嘴是血。胸口槍傷被扯動,血流得更多。
這荒山野嶺的,失血過多可是致命的!
倪蔭看不下去了,“把槍放下!”
駱逸南教過她開槍,手把手,很細緻,況且,跟黑子距離又近,她絕不會打偏!
像似料定她不敢開槍,黑子沒有收手的意思,上前兩步,狠狠踢了拓爺兩腳朝他吼:“保險柜在哪?”
倪蔭咬着牙,兩步跨過去擋在拓爺跟前,槍口對槍口。
“什麼林斐是警察,都是假的吧!說要跟我合作,配合警方做污點證人,也都是算計好了的吧。”
拓爺一怔,去看黑子,眼睛眯緊又瞪圓,突然明白過來什麼,卻也只是瞪着他,靠在洞壁上,出氣多,進氣少。
倪蔭冷笑:“黑哥,我倒是小瞧你了呢!從一開始你就做好了兩手準備:殺了拓爺,搶了保險柜,拿走屬於他的一切!怪不得你一直揪着林斐不放,明裡暗裏都在‘證明’他是卧底,就把一切腌里巴臢的事都推他身上,原來是想讓他做替罪羊,方便出去後接手拓爺的生意。萬一沒能逃出去也不怕,可以通過我轉做污點證人……”
“不錯嘛,後路想得挺周全!唯獨沒想到,保險柜是假的,所以才會沉不住氣先動手。”倪蔭說著,嘖嘖搖頭:“你這又是何必呢?拓爺剛才已經說了,如果你和林斐能護他周全,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虧待你們的!他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生意不能交給子女自然就是身邊親近的人了,你跟他那麼久,又是他的外甥女婿,他會虧了你嗎?你何必急於這一時?”
拓爺的胸口不斷伏起落下,眼裏迸出恨意,拳頭緊緊捏攥,恨得想跳起來咬住他的喉管,再撕裂開來,任血噴濺,再剜其骨,噬其肉!
黑子眼神詭異地看她,笑得諷刺:“都這個時候了,還演什麼?你怕他嗎?怕這個快死的老頭子?”他抬腳又狠狠踹了拓爺一腳,拓爺悶哼一聲,咳得血更多。
“我跟他那麼久!哪一次有危險不是拼了命的往前沖?他呢,他從來都沒把我當自已人,連個後來的林斐都好過我!我他媽的還跟他講什麼情分?”
就在這時,洞外突然撲進來一人,直接撲在黑子身上,他一下不察,臉朝下栽倒!
是駱逸南!
倪蔭心突突地跳着,握着手槍對準地上扭打在一起的兩人,始終沒法瞄準。
駱逸南左肩被子彈打穿,雨水混着血水,早已分辨不清,他掄起拳頭,對着黑子的臉狠狠地揮!
黑子想要起身,可他的力氣太大,硬是被壓着動彈不得。他手裏的槍早就甩了出去,兩手胡亂地摸,摸到塊石頭抓起來就要去砸駱逸南的頭——
“小心!”
拓爺離得近,看得清,撐着一口出聲提醒。
倪蔭反應很快,兩步過去,狠狠一腳踩他手腕上!黑子疼得嗷嗷叫,手鬆口,石頭落了地。
拓爺目光一冷,咬牙起身,撿起那塊石頭,喊了聲:“讓開!”
對着他的臉,石頭狠狠砸下去——
黑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看到他血肉模糊的一張臉,倪蔭別開了臉,而駱逸南好似用力過猛,這會完全虛脫,從他身上翻下去,掙扎幾次沒能起身,眼睛望着拓爺的方向,說了聲:“黑子聯絡了警察……快走……”
倪蔭心頭一凜,知道這齣戲還沒完。
拓爺受了傷,行動不便,看到駱逸南拚死保護自已,心中感動,握住他的手說:“小林,你聽好了!我把保險柜藏在……”
“裏面有我一本賬簿,這些年來的生意記錄都在那上頭,從現在開始,我全部的生意就都交給你了!”
“拓爺……”
“小林,我出不去了……你別再為我浪費時間了,帶着這丫頭,快走吧!”
望着他,有那麼一刻,倪蔭是心酸的。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她去看駱逸南,直到這一刻,都沒有暴露他的身份,其實也是有考慮的。
進入山腹之前,駱逸南跟她說過,警方的目標,不止是拓爺,而是他背後錯綜複雜利益交錯的生意網!想來,他也應該是賭這一回,什麼腹地山洞避一避,都是託詞!駱逸南很清楚黑子一直覬覦拓爺的位置,索性利用他的疑心,激得他與拓爺反目,再順利“救”走拓爺,從而可以百分百博取他的信任,成功打入他的生意核心。
可是如此一來……
倪蔭不敢想,她以為這將會是事情的終結,沒想到,一樁又一樁,還沒完了!
她抬起頭,眼神複雜地望了眼駱逸南,他只是眼光掠過,沒作什麼表情,可他顫抖的捏緊的拳卻出賣了他的情緒。
他應該也是不得已吧。
洞外有狗叫。
空中一道閃電劈過,映得拓爺一張臉慘白慘白的,他催着駱逸南離開,可他來到拓爺跟前蹲下去,扭頭對倪蔭說:“搭把手!”
倪蔭抿緊唇,猶豫不過短短一兩秒,立即過去,刻意避開他受傷的肩頭,幫着將拓爺扶到他的背上。
拓爺痛得臉都跟着扭曲,喘息聲加劇,駱逸南起身,深深望着倪蔭。
“你走吧。”
倪蔭沒說話,站在原地看他。
拓爺這時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有氣無力道:“走吧……警察問,就說是被我綁來的,其它什麼都不知道……”
倪蔭張了張嘴,駱逸南輕輕搖頭,示意她什麼也別問,什麼也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