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怕就是胎記了吧。”承鈺笑笑。

杜姨娘聽了沒再說什麼,也笑笑,抬頭看見承鈺頸項上掛着的瓔珞圈,正中鑲了一塊通體晶瑩,碧澄澄的玉,外邊用細金子環繞起來,黃金燦爛。

“二小姐這玉成色倒是極好的。”杜姨娘說道。

“適才在母親的梳妝奩中找到的,平彤硬要我戴着。”承鈺笑說。

“二小姐膚白勝雪,正是要戴這玉才相稱呢。我記得,從前夫人也有一塊玉,命人打成瓔珞圈,日日戴着。可我這麼一看,卻又不是二小姐項上這塊。”

承鈺心疑起來,莫不是又讓羅姨娘拿去了。

“二小姐這上面刻的是蓮花吉祥紋,夫人的卻是鐫字的。”

杜姨娘這麼一說,承鈺倒是有些印象。那塊玉上似乎一面鐫的是她母親的小字,“眉眉”,另一面鐫的什麼,卻記不清了。

“不過夫人懷孕后,倒不大見夫人戴了……”杜姨娘說到此處,挑了挑雙眉,收了話尾沒再說下去。

承鈺看杜姨娘神色有異,猜到她一定有話沒說完,並且這話還與前世母親和父親的矛盾有關。因為父親開始冷待母親,就是從母親懷孕開始的。

“姨娘,在我這兒你不必拘謹,有什麼直說便是。平彤是個鋸了嘴的葫蘆,聽了什麼也斷不會往外說……還是你也覺得我年幼,不諳世事,和我說了也沒用。”

杜姨娘連連擺手,最後還是說了起來。“我也是怕和二小姐說了,平白給二小姐招些煩惱。當日夫人住着正房三間屋子,我和羅姨娘各佔一間耳房,說來我那間離夫人還近些。有一晚老爺似乎很生氣,摔了盞茶出來,茶水都潑到院子裏了,杯子給砸得碎了一片。”

“聽不清老爺在說什麼,隱隱約約似乎在問‘小山是誰’?夫人起初還說兩句話,後來便只聽見夫人在哭。”

“那晚之後,老爺和夫人便不似往常親熱。起初我以為夫妻吵架,過兩天也就沒事了,誰想直到夫人離世,老爺還是那般冷硬心腸……”

杜姨娘見承鈺面有戚戚,便沒再說下去。

“小山……那個小山到底是誰?”承鈺喃喃道,那個害得父母離心,家宅不寧的小山究竟是何方神聖?

承鈺這晚被一塊玉和一座“小山”壓得憂思重重,加之下午睡得過久,晚間更沒了睡意。平彤濃熏綉被,在外間的榻上早睡著了,承鈺卻在床上輾轉了半夜,直到丑時才漸漸睡去。辰初又被平彤叫醒,梳洗了要過西院去向父親請安。

姜徹果然留在羅姨娘那兒,承鈺到時屋裏正擺好了早飯,羅姨娘仍抱着葳哥兒,母女倆一左一右緊挨着姜徹坐下,其樂融融。

“父親。”姜徹抬頭,見小女兒穿了身粉紅色綉牡丹團花褙子,外面披了件雪白色軟毛織錦披風,頭上仍是兩個花苞髻,兩邊各簪了白玉響鈴簪,項上掛着晶瑩璀璨的瓔珞圈,越發顯得粉裝玉琢,乖覺可愛。心下一軟,招手道:“承鈺,可吃過早飯了,到父親這兒來。”

承鈺緩步上前,“還沒用過呢。”聲音軟軟糯糯。

“和父親一起吃飯吧。”姜徹讓丫鬟添碗筷。“昨夜搬了新屋,住得可還習慣?你羅姨娘身子不好,父親就留下陪了她一晚。”

“承鈺原本就在那兒的,自然習慣。聽說羅姨娘有了身孕,父親陪着她是應該的。”

姜徹摸摸承鈺的頭髮,心裏覺得寬慰。“你羅姨娘雖有了身子,但你日後有什麼需要,還是來找她要,她開了庫房,儘管拿給你。”說話間,又看了眼羅姨娘。看來,承鈺屋子裏少了擺設這件事,父親已和羅姨娘提過了。

羅姨娘接了父親一個眼神,忙頷首笑道:“鈺姐兒前兒說屋子裏短了東西,不過是我瞧着夫人的東西貴重,讓人給好生收在庫房裏了。如今姐兒提起來了,我便馬上叫人開了庫房,一併給姐兒取回來。”

承鈺點頭,“那便有勞姨娘了。”

姜韻把姜徹貼得緊緊的,絲毫不肯放鬆,一張施朱抹粉的臉蛋上滿是排斥她的戾氣。承鈺無意去碰釘子,仍是撿了個邊緣位子坐下。不過好在這回葳哥兒沒再哭鬧,只睜着雙眼睛,半警惕半打量地望着她。

回去的路上平彤悄悄在她耳邊嘀咕道:“姑娘,咱們日後給老爺請了安,還是回自己院裏吃飯吧。我看少爺一直盯着您看,兩隻眼睛鼓鼓的,眼珠子像要蹦出來一樣,面色發青,奴婢看着,實在有些滲得慌。”

承鈺笑她膽小,“一個小孩子有什麼可怕的。”但也答應以後不在羅姨娘那兒吃飯。葳哥兒防賊似的把她盯了一早上,她心裏着實有些彆扭。

年關將近,府里上上下下忙亂一片,羅姨娘挺着身子,無奈府中沒有主母主持,她又一向喜歡攬權,所以更加忙得腳不沾地。姜韻剛及笄,一為替母分憂,二來她也得學着如何管家,因此也陪着羅姨娘忙得灰頭土臉。倒是承鈺當了半月閑散人,整日練字看書,養花逗鳥,也不必擔心羅姨娘會在這時來尋她的晦氣。

這個新年過得平淡而無味,從正月初二起便在不停地走門躥戶。姜家自祖上早分了家,無奈支庶不盛,各房人丁都不興旺,最後數下來,親戚還沒有拜訪的姜徹同僚多。

越到後面,承鈺越發覺得疲憊,因為近幾年她沒出門交際,每到一戶人家,都得彼此介紹一番,並且還總能看到羅姨娘小鳥依人地附在父親身邊,在眾人面前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有不知情的人見了如此光景,便直接稱呼羅姨娘為姜夫人,旁的知情人聽了,也不提醒。

時近元宵,這日是孟府老爺給小兒子辦周歲禮,承鈺因為花廳人多嘈雜,出來在棵樹下躲清閑,不意撞見姜韻在和她的小姐妹說體己話。

幸而樹榦粗壯,足以擋住承鈺嬌小的身子,平彤也很識趣地藏在一旁,免被姜韻發覺。

並不是她故意要偷聽別人講話,只是姜韻和她的小姐妹走到這處便停了下來,而且話語中似乎還涉及她的母親,她不得不聽下去。

“上回聽你說,你母親有意把你許給這孟府的嫡長子?”是姜韻朋友的聲音,承鈺記得她似乎是林府的嫡小姐。

一般嫡女是不屑於同庶女交往的,況且林府的老爺官品還在姜徹之上,而且這位林小姐直呼“羅姨娘”為姜韻的母親,這麼看來,姜韻這些年走到哪裏,旁人都是拿她當嫡女看待的。

“快別提!”是姜韻的聲音。

“你沒見過他的樣子嗎?還是故意拿他來編派我?五短的身材,還沒有我高,寬臉大鼻,眼睛卻門縫兒般小,誰要嫁他!”

言語刻薄,卻把林家小姐逗笑了。

她嗤嗤笑了兩聲,說道:“但也耐不住別人家底雄厚,他父親那官兒,我聽我母親說,隨便撈一筆,就能有普通官員一年的年俸呢!”

“誰稀罕!”姜韻嗤鼻道。

接着是林家小姐拖長語調“哦”了一聲,“你母親給你備足了嫁妝,你當然不稀罕了。上回去你那兒看到的那個象牙嵌紅木的化妝箱,我母親都捨不得給我造一個呢,你一來就有成套的八件。身家可見一斑了。

姜韻一聽,扯扯嘴角笑了笑,很快轉移了話題,又拉着林家小姐不知往哪處去了。承鈺在樹后聽得一清二楚,心裏陣陣冷笑。

年前羅姨娘命人把從前母親屋裏的東西通通搬了回來,也包括那八件象牙嵌紅木的化妝箱,想來這比割了姜韻一塊肉還讓她難受,以致姜韻在整個新年裏也沒給過她好臉色。

不過她並不在意姜韻的臉色,她更在意的是羅姨娘到底還捏了多少她母親的嫁妝在手裏。母親屋裏的東西,是明面上的,七零八落地給她送了回來,田產莊子,庫房裏的東西,都是暗的,她想查查不到,想拿回更是頗為費勁。

終究是沒有可用的人手。府里上下,哪個不是羅姨娘的人。她這個小姐就算嫡出,過幾年也得嫁出去,下人凡是有個心眼的,也不會冒着得罪羅姨娘的風險來幫她。

吃過午飯又是聽戲,莫說她此時只是個九歲的女童,就是在前世,她過了二十歲,仍是不愛聽戲,咿咿呀呀地反倒唱得她頭疼。因此她尋了個借口,便帶着平彤回府。

車快至門前,承鈺撩了車簾,便瞥見一個老婆子在自家大門口徘徊,矮小瘦弱,一身粗布青衣,邊上還帶了個十二三的小男孩,也是一身短褐打扮,身材清瘦。

她們有何事?承鈺一路盯着看過去,只覺得背影熟悉,下了車,還是平彤說了聲:“那不是鍾嬤嬤嗎?”她才想起來。

鍾嬤嬤是當年她母親從京城國公府裏帶來的嬤嬤,是孫氏的奶母,從小也非常照顧疼愛她。母親不讓她吃的甜食,鍾嬤嬤還會悄悄喂她兩口。只是母親去世后,鍾嬤嬤似乎家中有些事丟不開,向父親告了歸,父親也就讓她回京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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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群芳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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