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見侄子供認不諱,朱管事氣得話也說不利索,張着嘴咿咿呀呀半晌。

“伯,我勸您也識時務,把羅姨娘放您那兒的帳簿拿出來吧。這樣老爺說不定還會繼續賞您一口飯吃。”

朱管事不出聲了,過了一會兒抬起頭對姜徹坦白,承認羅姨娘在莊子上私藏了許多先夫人的東西,又把記錄的簿子拿來,姜徹親自一一對應。

直到東西找全時,已是落日西垂,女眷們在屋裏各自歇了一回,姜韻最先醒來,嚷着肚子餓,要回府去。

一會兒有人來送她們回府,姜韻問道:“父親呢?”

小廝回道:“老爺還有事要處理,請姨娘和各位小姐先回府上。”

姜韻不滿地嘟了嘟嘴,轉頭對杜姨娘說:“既然父親不同回,杜姨娘就和表姐承鈺坐一輛車吧。”

她的意思是她要獨享一輛車。

杜姨娘看看承鈺,只得點頭。

臨走時慎珠來送她,說事情已成了大半,只用回家靜待老爺怎麼處置羅姨娘。承鈺點了點頭,她看着車外搖搖欲墜的紅日,一絲一絲地染透了天際,大片大片的火燒雲溫暖而明艷,燒得她的心熾熱澎湃,像冬日守着一盆炭火,有着說不出的寧靜安定,她知道,羅姨娘的事終於可以了結了。

——

回府後,一切如常,源兒去了西院幾次,回來都說沒聽到什麼動靜。直到幾日後於家的人吹鑼打鼓地來迎親,羅姨娘的屋裏始終靜悄悄的。

於家公子長得高大,中人之資,穿着一身紅炮格外精神。因為姜家人丁不興旺,承鈺和沈令茹也不想拋頭露面地去捉弄新郎官,因此於家二公子只被攔在門外,由姜徹問了幾個簡單的對聯,都對上了,便放他進來接新娘。

隔着厚厚的蓋頭,看不清姜韻的神情,承鈺只聽說她昨晚鬧了一遭。說是去正廳看嫁妝,發現只有五十抬,少了足足十四抬,出嫁前和姜徹大吵大鬧,得了個嘴巴子,也不敢言語了。

府里熱鬧了半日,是夜又冷清了下來,源兒着急忙慌地跑回來對姜承鈺說,姜徹去羅姨娘的屋子了。

早在前幾日得知羅姨娘乾的好事時,姜徹就想去清理門戶了,只是礙着長女婚期將近,不想鬧出什麼變故,因此才挨着等婚禮結束。

推門進去時,羅姨娘正坐在炕上給肚裏的孩子縫製小衣裳,姜徹記起大夫說的,羅姨娘之前生產損了身子,這一胎如果不好生保養,恐怕會流掉。當時他對羅姨娘還無比憐惜,心疼她為自己生兒育女,可知道真相后,他只能說她是自作自受。

“老爺。”羅姨娘看到姜徹進來,驚喜萬分,忙放下手裏的活計,下炕來親自給姜徹倒茶。

姜徹沒有上熱炕坐下,而是走到正廳上首的一把扶手椅上。正眼也不想瞧羅姨娘,他從袖裏摸出一本半舊的賬本,丟在羅姨娘面前。

“眼熟嗎?”聲音不怒不驚,冷冷冰冰。

當然眼熟,羅姨娘蹲下身撿起賬本,翻了幾頁,恐懼又無助,她雙手顫顫,聲咽氣堵地斷續說道:“老爺,這,這不是真的……”

姜徹負手站起來,從他的視線里,羅姨娘蹲在地上,低低地埋着頭落淚,頭上簪着他從前送她的銀簪子,幽暗的光線里一側一閃,像是擠着眼睛在戲謔他。正是往日那副嬌嬌弱弱,柔美無力的可憐模樣,正是這半年來讓他一次又一次從怒火中平息,選擇原諒他的楚楚身影。

羅姨娘等啊等,終於沒等到姜徹俯下身來扶自己,她知道這回是回天乏力了。

“老爺,不管妾身做過什麼,妾身對老爺永遠一心一意……”

“你怎麼敢說你對我一心一意,你怎麼敢!”羅姨娘話沒說完,被姜徹粗暴地打斷,嚇得一個哆嗦,差點閃了舌頭。

“你害了我和眉眉的孩子,你害了我的妻子!你這是對我一心一意!怕是你想讓我對你一心一意罷!”

怒火中燒,姜徹大大地喘了幾口氣,努力平復心情。

“我今日不是來聽你辯解,也不是來聽你陳情,我只是來知會你一聲,你做的那些見不到人的事,我都知曉,都算清楚了。”

“見不得人,見不得人……”羅姨娘喃喃重複。

“小偷小摸,藏人東西,不是見不得人嗎?”姜徹長長嘆了口氣,“你比我小七八歲,自小養在我母親身邊,我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母親就喜歡你那雙眼睛,早打算你大了把你配給我,因此吃穿用度,都比底下那些丫頭上一等,又教你管事算賬,女紅針鑿,沒想到還是改不了小門小戶的小家子氣,眼睛直管盯上別人的好東西!”

“老爺!”羅姨娘叫了一聲,帶着萬分的哀求。姜徹可以厭棄她,可以冷落她,但是她小小的自尊,她從見過孫氏后就在努力維護的自尊,她不容許任何人傷害。

姜徹也不想再見這個姨娘,甩手離開。伺候羅姨娘的小丫鬟跑進來,見她蹲在冰涼的地上,月白寢衣下開了一朵血色的花,使得她整個人像坐在一朵紅蓮上。

“姨娘!”小丫頭驚叫一聲,過來扶她。屋子裏的血腥味開始瀰漫,羅姨娘低頭看地上的一灘血,一股一股地湧出,像極了當年孫氏難產時的情景。

羅姨娘小產的事承鈺在第二天才知道,這次不等源兒來報消息,姜徹自己來找承鈺說話。

姜徹在炕首坐了,手裏捧着茶盅,顯是一夜未眠,一雙眼睛渾濁而佈滿血絲。

“父親,羅姨娘怎麼樣了?”

“沒去看過,大夫說要養一段時日。”姜徹放下茶盅,有些愧疚,“承鈺,我打算等她養好就把她送到尼姑庵去。雖然她對你母親做了那些事,但她畢竟生了你大姐和弟弟......”

承鈺把小手輕輕按在姜徹的手背上,示意她都知道,她都原宥,就算一件舊衣裳,穿了十來年也是有感情的。

“你母親的嫁妝我都一一點清了,除了田產店鋪,一樣不落地收在庫房裏,等你再大一些了,就全數交給你保管。”

“父親,既然這些您都為承鈺打點好了,承鈺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眼下我只擔心父親您。”

“擔心我?”

“嗯,女兒很擔心您。”承鈺為姜徹換了盞熱茶,重新遞到他手裏,“這些年您一直沒再娶,嫡妻之位空懸,才讓羅姨娘鑽了空子,忘了身份。羅姨娘走了,府里更需要一個幫您打理內院的人。”

“況且不說內宅的事,就是底下弟弟妹妹的教養,也是頭等要事。一個心術不正的羅姨娘,把大姐教得驕縱跋扈,把弟弟養得自私暴戾,現在杜姨娘又有了身孕,更是需有一個品格端莊,賢惠大方的嫡母養育。”

姜徹本來還沒考慮再娶一事,現在聽女兒說得頭頭是道,心裏也贊同起來。

“那承鈺覺得杜姨娘怎麼樣?”

“杜姨娘溫柔是溫柔,人也善良,但肚裏沒什麼本事,管不了複雜的事務,更服不了下人。”

承鈺分析道,“況且妾室抬正,從來都是不入流的人家做的事,父親身為朝廷命官,祖上也是詩書傳家,父親難道想叫您的同僚,街坊們看笑話?”

姜徹沒想到小小幼女如此有見地,心裏又欣慰又感慨。“那父親近日就出去相看?”

“等等。眼下咱們府上就有一位,父親何必再出去找?”

對着姜徹疑惑的目光,承鈺抿嘴笑起來,“父親覺得,沈姐姐如何?”

姜徹沒有立馬反駁,反而細細回憶起沈令茹,這個小姑娘,素凈而秀雅,每日傍晚拿了書來問她,乾乾淨淨的模樣,總讓他想起年輕時的羅氏。

回過神,姜徹皺了皺眉,“令茹,只比你大姐大了兩歲。不妥,不妥。”他擺擺手。

“那萬一,沈姐姐有意呢?”承鈺不會罷休,母親已逝,她不能再挽救母親的不快樂,既然父親還在,她就不能眼睜睜看着父親下半生孤寂寥落,隻身一人。

剛才姜徹那一恍神間,姜承鈺就覺得父親對沈令茹不是沒有意的,只是礙着輩分和年齡不敢表露。“父親放心,沈姐姐那邊就交給承鈺了,父親現在快去西院的內室就是了。”說完不等姜徹反應,就提着裙子打簾出了門。

一口氣走到了西院,承鈺輕快地扣了扣沈令茹房間的門,一會兒,一張清雅秀麗的面龐迎門而出。

“承鈺,快進來。”沈令茹笑道。

“不了,沈姐姐,我是來叫你去看我未來繼母的。”承鈺說道。

“繼母?”沈令茹呆了一會兒,目光沉了沉。

“你父親,姨父要續弦了?”笑意減了,她自己沒發現,承鈺卻是看在眼裏。

“是啊,人就在花廳呢,我拉你去看看。”承鈺笑着就要拉她走,沈令茹扭捏起來,“這麼快。還是算了吧,承鈺,我本來來你們府上就是投奔姨母的,如今姨母做了這些事,我也沒臉留在這兒了。我還是收拾東西家去了好。”

沈令茹說著,轉身就要回屋拿東西,承鈺一把拉住她,“好姐姐,你就最後幫我一次吧。我也是頭一回見繼母,心裏緊張,你就陪陪承鈺吧。”

沈令茹看着姜承鈺粉粉嫩嫩的小臉全是企盼,心裏軟下來,而她自己的確也想見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配得上她心中儒雅翩翩的姜大人。

“好吧。”沈令茹終於點頭,承鈺拉着她就往花廳走。

進了花廳並沒看見有外人,沈令茹四處張望,“人呢,在哪兒啊,承鈺,你可別捉弄我。”

承鈺但笑不語,拉着她繞過屏風,進了內室,才開口道:“人就在那裏面,沈姐姐自己去看啊。”

沈令茹將信將疑,那裏面明明沒有人啊,三步一回頭地望着承鈺,承鈺卻只是抿着嘴笑。她輕輕掀開一層酒紅色撒花帘子,驚覺眼前是面立鏡,而鏡子裏纖細嬌小的身影,不是她自己是誰?

“承鈺!”姜承鈺聽到帘子裏傳來的聲音又驚又喜,驚喜交纏,帶着幾分不敢相信。

“承鈺,你怎麼能這麼捉弄我!”沈令茹一張臉飛紅,眼睛卻閃着光。

“這怎麼是捉弄,我可是在成全沈姐姐的心意呀。”沈令茹激得要撲過去打她,承鈺靈巧地一閃,沈令茹沒打到,卻跌在了一個溫暖的懷裏。

姜徹雖然看女兒貌似胡鬧的樣子,還是聽她的來了西院。本來坐在炕上的他聽到女兒和沈令茹的聲音,第一反應竟是想躲起來。原本以為女兒在胡鬧,沒想到是在用這種方式為自己和沈令茹牽紅線。感動之餘,他也看到沈令茹的心意,因此決定從架子床後走出來,不期沈令茹就撞了過來。

承鈺見事情一樁樁都很順利,心情暢快起來,笑嘻嘻地偷偷溜開,讓姜徹和沈令茹單獨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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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群芳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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