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泉州的三月,冬意去盡,春意漸濃。承鈺的院子裏,開滿了粉粉白白的花兒,這日風動花香,春暖香濃,承鈺在臨窗下坐着繡花兒,太陽正好,暖融融地潑了她一身。

暖陽曬久了,不免有些春困,承鈺放下手頭的活計,打了個哈欠,望見窗戶外面,一個身着玉色綉折枝堆花襦裙的娉婷女子,穿過滿院粉的白的花,正朝自己這邊走來。

一忽兒帘子揭開,一張俏麗白皙的面容笑嘻嘻地說道:“這大早上的,承鈺妹妹就犯起困了。”

承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沈姐姐,你怎麼過來了?”

自從羅姨娘馬失前蹄后,宋大娘沒幾天就被抓進了牢裏,沈令茹的親事也讓姜徹親自上門退了,沈家原本還擔心妹妹失了勢,女兒的婚事就無人依託,哪知姜徹又親口允諾會給沈令茹再尋門好親事,沈家喜不自勝,也就同意退婚。

“西院那邊鬧得很,我到你這兒來躲躲清靜。”沈令茹眨了眨眼。自退婚後,她又恢復了往昔那份恬靜安嫻,但比起以往還多了幾分活潑俏皮,倒比待嫁的姜韻更像要出嫁的人。

“大姐又在鬧?”承鈺問道。

“可不是嗎,成日裏書不念了,綉活兒不做了,《女則》也不抄了,姨父去看她,她還和姨父頂了嘴,被姨父打了幾個嘴巴子。”

承鈺小小地吃了一驚。姜徹竟然打了姜韻,對比從前姜徹拿她當嫡長女捧的勢頭,現在的待遇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樣的雲泥之別,恐怕姜韻更要鬧。

“前兒晚上,深更半夜的我被吵醒,原來是表妹想見姨母,偷偷開門進去,姨母門前的守夜婆子,個個五大三粗的,黑夜裏也沒看清是表妹,來人便打,打得表妹嚎哭不止,把姨父引來發現是表妹,才作了罷。這幾日表妹都在床上躺着,動彈不得,嘴裏依然哭鬧不休。”

承鈺冷笑:“你們也勸着她些吧,沒幾日就要出嫁的人了。”

“我們勸也不管用,她沒見着姨母,所以現在並不知道是我告的密,不然恐怕得拿大刀滿院追我。”沈令茹對告密這件事並不感到歉疚,如果不說她才會歉疚,對姜承鈺歉疚,對姨父歉疚,對她自己的一輩子歉疚。

“我聽姨父說了,雖然姨母犯了錯,但姜韻的嫁妝還是一抬不少,庫房裏一半都會用作她的嫁妝。”沈令茹暗自羨慕,之前姜韻就喜歡在她面前有意無意地炫耀,曾經偷偷拿了鑰匙開了庫房,讓她看裏邊屬於她的嫁妝。

那些粉彩瓷器,那些珠寶首飾,有的沈令茹見都沒見過,她怎麼能不眼紅?

“沈姐姐,你知道我大姐的嫁妝究竟有多少抬嗎?”承鈺問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少說也得有六十抬,可是我聽表妹有時提起,似乎能有百來抬。”沈令茹說道。

六十抬和百來抬,中間差的這麼幾十抬又從哪裏憑空鑽出來呢?承鈺更加肯定母親當年的陪嫁早被羅姨娘私吞了大半,庫房裏留下的這些是為了應付父親,恐怕還不及原量的三分之一。

正想着,慎珠提了個竹籃子進來,那晚她把當年的事情給姜徹說清楚后,心裏敞亮了不少,姜徹和姜承鈺也沒有罰她的意思,她便決定留在姜承鈺身邊伺候她,減輕她當年的失言之罪。

“姑娘,表小姐也來了。”慎珠笑道,她仍穿着自己的粗布舊衣,承鈺要平彤拿新衣給她,她也堅持不要,說幹活的人粗使慣了,好衣裳一上身兩天就磨壞了。

慎珠打開竹籃,端出裏面的一盤米糕,米糕白花花的,還冒着熱氣,是承鈺從前愛吃的。

“奴婢自己做的,姑娘長大了,不知道還合不合姑娘的胃口。”慎珠給承鈺和沈令茹遞了筷子,“表小姐也嘗嘗吧。”

米糕上灑了一層薄薄的蜂蜜,吃起來香甜軟糯,卻又不黏牙,是承鈺從前愛吃的甜爛食物。

“味道和從前一樣好。”承鈺笑道,“姑姑的孩子好些了嗎?”

慎珠決定留在泉州后,承鈺便托四兒再回金陵把慎珠兩歲的兒子也接來,現在母子兩人暫時住在莊子上。

“小孩子暈船,睡兩天就好了。現在和莊子裏的孩子玩兒熟了,成天就想着要出去呢。”慎珠笑笑。

“他要是想玩兒,姑姑把他帶到府里來玩兒也可以。”

“那可使不得,孩子太小,沒得吵着了姑娘。”慎珠想說什麼,看了一眼沈令茹,又閉了口,只退到外邊教平彤打絡子,等沈令茹走後,又進屋來找承鈺。

“姑娘上次讓奴婢找的人,奴婢找着了,現在就在外邊,姑娘一句話,奴婢就出去帶他進來。”慎珠說道。

從前母親的陪嫁除了莊子,還有幫母親打理莊子店鋪的人手,承鈺之前讓小結出去打聽過,小結回來說羅姨娘管事後,母親的那些陪嫁人手都被打發了出去,只留下零零碎碎幾個管不了事的人做雜活。小結畢竟年紀太小,也打聽不出什麼,承鈺便沒再往這方面着手。

慎珠來之後,偶然說起在莊上遇到當年孫氏要把她許的那個男人。那男人至今帶着女兒,也沒有續弦,說起前幾年羅姨娘來趕人,他感念孫氏,沒想走,就繼續留下來替孫氏守着她的財產,但是新來的那些人個個囂張,不再讓他插手,他鬥不過人家,只有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就在外邊嗎?快帶了進來。”承鈺忙道。

姜韻沒有幾日就要帶着母親的大半財產出嫁了,她必須趕在這之前點清,並且告訴姜徹。

一會兒慎珠把人帶了進來,男人大高個兒,很結實,皮膚黃黑,長相粗獷,一進來便恭恭敬敬在承鈺面前跪下,“奴才姚大錢見過姑娘。”

“姚管事快起來。”承鈺說道,慎珠便把他攙了起來。

姚大錢伏着身子說道:“姑娘別叫我姚管事了,我已經不當管事了。”

“我叫了你姚管事,就一定有你再當管事的一天。”承鈺笑道,“姚管事,你盡說說這幾年羅姨娘派的人是怎麼一個情形,莊子上又是怎麼一個景況?”

姚大錢中氣十足,聲音洪亮,慎珠不得不用手指做了個“噓”的手勢,他才把聲音壓低了些。

“姑娘不知,三年前夫人去了后,羅姨娘便安插心腹,現在莊子上,鋪子裏的總管事,都是生面孔了,而且因為奴才舊日的身份,他們更膈應奴才,盡挑些雞毛蒜皮的雜活兒讓我做,我也素來看不慣他們狗仗人勢的樣子,所以也不和他們來往。”

承鈺聽了沉思半晌,心裏有了計策,她讓姚大錢上前來,附耳依依說了,姚大錢聽明白后,一個勁兒誇二小姐聰慧。承鈺笑笑,讓平彤給了他些辦事的銀兩,慎珠不知道承鈺說的什麼,但看情形一定是委了他重任,也笑說道:“姑娘信得過你,你一定要好好乾。”

傍晚姜徹正在杜姨娘房中陪她用飯,忽然一陣啼哭聲越來越近,原來是姜韻抱着葳哥兒跑來。

“父親,求您了,您不讓母親見我,好歹讓葳哥兒見見母親啊,葳哥兒還這麼小,這些天母親不在他身邊,他都不肯睡覺,不肯吃飯,您看他,都瘦了。”姜韻近來無心打扮,一張臉黃蠟蠟的,連耳環發簪也沒心思戴,衣裳被葳哥兒抓得皺巴巴的,越發像個丫鬟。

姜徹心疼孩子,接過葳哥兒抱着,厲聲對姜韻說:“葳哥兒總會習慣的,何況他還有奶母。倒是你,我還沒有說解了你的禁足,你怎麼又擅自出了門,還嫌上次被婆子打得不夠嗎?”

姜徹沒問她傷勢好得怎麼樣也罷了,竟然還這麼訓斥她,又當著她素日不放在眼裏的杜姨娘的面,姜韻又傷心又難堪,哭道:“弟弟鬧得太凶了,我做姐姐的能不管嗎?”

“你也知道你是姐姐,為何只護着弟弟,而要打妹妹!”姜徹訓道。

姜韻一愣,原來父親還記着上次她打姜承鈺的事兒,“可是是姜承鈺先動手打的母親啊!”

姜徹嘆口氣,不想再和長女爭辯,葳哥兒被父親抱在懷裏,漸漸止了哭鬧。“你回去吧,還有幾日便要出嫁了,這幾日不要再惹是生非。”

姜韻心灰意冷,“父親,女兒出嫁后,恐怕是再沒機會見母親,還請您同意讓女兒再見一次,再見一次母親。”

姜韻跪下來哭求,最後還是杜姨娘開口說道:“老爺,您就讓大小姐見一見羅姨娘吧,橫豎也不打什麼緊。”

姜徹沉吟了好一會兒,看看一臉菜色的女兒有些於心不忍,鬆口道:“一會兒我讓婆子開門,你可以去見見你母親,但最多半個時辰,必須給我出來。”

晚上姜韻見到羅姨娘,母女倆先抱頭痛哭了好一陣,姜韻才抬起頭問道:“母親,這回,咱們真的翻不了身嗎?”

羅姨娘恨恨地看着窗外,幽幽道:“你父親這回是鐵了心,不過看我肚裏還懷着孩子……”抹了把眼淚,羅姨娘決定還是不讓女兒擔憂,勉強笑道:“你放心地嫁人去,嫁妝娘是給你打點好了的。再過個小半年,母親把弟弟生下來,說不定你父親就會心軟,到時候事情又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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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群芳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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