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人找着就好。”承鈺聽慎珠已來了泉州,欣喜不已,忙讓平彤拿了幾錠銀子來賞四兒。

四兒不敢接:“姑娘使不得,要讓世孫知道了,哪只手接的姑娘的銀子,非打斷不可!”

承鈺好勸歹勸,讓他拿去請底下人吃茶水,四兒才接了,說道:“要不是在京城找人耽擱了時間,咱們還能早些把人送到。世孫先讓咱們到莊子上找,幾天下來幾百號人把國公府名下的各個莊子,上上下下翻遍了也沒找着,還差點鬧得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來興師問罪。”

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不就是大舅母嗎?大舅母一輩子精明悍妒,連一向目無下塵的大表姐孫步玥也是望塵莫及,要招惹到她,少不得惹一身麻煩。

“那沒有事吧?”承鈺問道。

“沒事。我們家大太太說了陣好話,一撮風似的就把世子夫人哄回去了。大太太原要責怪世孫,後來一聽是表小姐拜託的事,也就沒有說什麼,又派了好些人去找。”

承鈺心裏有些不好意思,為她這麼一句話,也太過興師動眾了。

“最後莊子翻了個兒也沒找着,世孫自己來找,巧在街上看到有賣竹草編的小玩意兒的,一尋去,那大娘正好叫慎珠!”

“起初世孫說明了意思,她還不肯跟我們走。”四兒說到這裏頓了頓,“小的說實話了,還望姑娘不要責怪。其實那位姑姑不是暈船,是我們用藥給迷暈了,才把她弄上船,帶來泉州的。”

“什麼!”

“姑娘息怒,那葯對身體沒什麼損害,只是讓人昏睡而已。”四兒忙解釋。

姜承鈺並不是惱他們對慎珠下藥,而是驚異慎珠姑姑為何不肯來泉州見自己。

越有疑點,越表明慎珠姑姑當年是知道什麼的,對她也越重要。

“我不怪你。你現在且回去,把慎珠姑姑安撫好了,我找了借口一出府,就來找你們。”承鈺囑託了一番,四兒方才告退。

大戶人家的未嫁女子不常出門,但好在承鈺只是個未及笄的小丫頭,性子貪玩,時常想往外頭跑也是有的。午飯時她向姜徹央求,說沈令茹要出嫁了,自己想去外面的多寶閣給沈令茹選一套首飾送她,姜徹只好答應,命人多派幾個小廝跟着。

承鈺出了府,只說要去吃茶點,讓小廝在客棧外邊等着,自己帶了平彤上樓找人。

四兒早候着了,見承鈺來,忙領着她往慎珠的房間走,一面說道:“姑娘勿怪,那位姑姑醒了,只是鬧着要回去,我們沒辦法,只好把她綁了。”

“我不怪你們。”到了房門口,承鈺抬抬手,“你們自去買酒水喝,不用管我們。”

四兒不放心,堅持在門口候着。

承鈺進屋時慎珠還在椅上掙扎,麻繩纏得有些緊,她的粗布衣裳被磨出了口子。

“慎珠姑姑?”

承鈺有些不相信,三年前還水嫩得花兒似的慎珠,如今蓬頭垢面,黃皮粗糙,儼然已經成了個市井大娘。

慎珠聞聲抬起頭來,一張蒼老疲憊的臉上鑲着那雙清水眼,讓承鈺確定她就是慎珠。

“四,四小姐?”

四小姐?承鈺和平彤對視了一眼,忽然想到她母親孫氏在國公府行四,慎珠一定是意識不清晰,把她錯認成母親了。

“姑姑糊塗了,我是承鈺啊,您不記得了?”

“承鈺。”慎珠的眼眸亮了亮,“姑娘都這般大了,長得和夫人小時候一模一樣,姑姑都認錯了……”一面說,一面扭動得更凶了,剛才相見的喜悅只在面上停留了一忽兒,隨即變得越來越焦躁。

承鈺冷眼看着,慎珠掙扎了會兒,實在沒了力氣,向面前小小的玉人兒哀求道:“好姑娘,快叫人來給姑姑鬆綁呀,這繩子,太緊了,把姑姑都勒疼了。”

“這裏的人不聽承鈺使喚,承鈺也幫不了姑姑的忙。”

“好姑娘,你說的哪裏話,他們哪敢不聽你的話呀。”慎珠坐了幾日船,也沒吃什麼東西,體力耗盡,累了一身的汗,喘勻氣,她打起了感情牌:“姑娘如今有十歲了吧?奴婢一直記着姑娘生辰,每年都給姑娘寄些小玩意兒,也不知姑娘喜不喜歡。”

“我很喜歡,姑姑寄的東西,承鈺都收在母親原來的房中,想必母親看了也會喜歡。”

慎珠渾身顫了顫,扯着臉笑道:“奴婢服侍夫人那會兒,夫人也才只有十歲呢。奴婢雖只比夫人大兩歲,但伺候夫人極是妥帖,連老太太也贊過我呢。”

“是嗎?”承鈺微笑,拿出掛在她脖子裏的瓔珞圈。赤金琉璃項圈中嵌了塊碧盈盈的玉,玉石晶瑩,赫然顯出上面鐫刻的字來,慎珠定睛一看,徹底慌了神,嚇得不敢言語。

“慎珠姑姑伺候得確實妥帖,妥帖到知道母親的每一樁每一件,妥帖到能把這一樁一件不論好歹,一一講給旁人聽。”

“好姑娘,饒了我吧!當年是我鬼迷了心竅,豬油蒙了心,才會和羅姨娘說了夫人的秘密!”慎珠想去抱住承鈺求情,怎奈手腳被縛在椅上,一個用力,連人帶椅栽倒在地上。

孫氏死後她一直魂不能安,夜不能寐。只要她閉了眼,總能看到孫氏戴着那個瓔珞圈,懷裏抱着一個孩子,問她當年為什麼要把她的秘密說給別人,為什麼又不聽話要回老家嫁給表弟,而懷裏的嬰兒不哭不鬧,無聲無息,正是當年孫氏難產生下的死胎。

府里都說孫氏是因為懷孕期間遭老爺冷待,心情壓抑不得舒懷,積鬱成疾才影響了腹中的胎兒,而論起老爺為何冷淡夫人,還不是因為她給羅姨娘說了夫人當年的秘辛,羅姨娘又去老爺那兒吹枕邊風……

究其根源,她才是罪魁禍首!

慎珠想到這兒,泣不成聲,在地上蜷縮着,承鈺皺眉看她要如何,只聽她斷斷續續地說道:“是我對不住夫人,慎珠不求夫人原諒,每年和夫人和小少爺燒了紙錢,給小姐寄了壽禮,只求能減輕一分罪孽……”

慎珠的聲音越來越小,一個人倒在地上喃喃,承鈺看不下去,讓四兒進來給她鬆了綁,扶她在床上坐下,又讓做了碗面,慎珠一言不發,風捲殘雲般地把面吃完。

承鈺以為慎珠冷靜了下來,眼看着四兒出門,慎珠突然又發起狂來要往外跑,承鈺和平彤兩個小人攔不住,聲音驚動了外邊的小廝,小廝衝進來時慎珠又不跑了,死死抱住承鈺的裙子,哀嚎道:“求姑娘放過奴婢吧!奴婢不知姑娘是如何知道當年的事的,但罪不全在奴婢啊!奴婢家中尚有一個兩歲的幼子要養,幼子不能離了娘,求姑娘寬恕奴婢吧!”

慎珠哭得撕心裂肺,承鈺聽了這席話,心不由軟下來。她也是有過孩子的人,自然能體會慎珠的苦心。

“姑姑起來說話。”承鈺拉住慎珠的手,手掌滿是老繭,有些硌得慌。

“姑姑若誠心想彌補,不如幫承鈺一個忙。承鈺要了姑姑的性命也換不回母親,人死不能復生。承鈺如今只想為母親討個清白。”

安撫了好一陣,慎珠的情緒才穩定下來。兩人挨着床沿坐下,承鈺緩緩道:“承鈺沒有聽誰說起,對當年的事也只是一個猜測,不甚了解,今日還希望姑姑能給個明白。”

慎珠瓮了瓮唇,看小姑娘一雙酷似亡母的桃花眼,眼眸澄凈堅定,又絕不是當年軟軟弱弱的孫氏可比的,知道今天是躲不過了,終於說起來:“四年前奴婢剛滿二十三歲時,老大不小的又不願做老爺的通房,夫人想把我許給莊子上的孫管事,他是夫人的陪嫁,專負責幫夫人打理各處莊子,比奴婢大了五歲,死了老婆,還拖着個閨女。”

“奴婢不想嫁給他,只惦記着金陵的表弟。當年夫人出嫁時,奴婢就和表弟約好了,叫他一定等我,後來他還來泉州找過奴婢幾次。”

“但是夫人不知為何,始終對他不滿意,還說他不會是個可靠的人。奴婢急了,那時正好羅姨娘也在夫人房中伺候着,那時她還裝得溫婉閑涼,處處為夫人着想,奴婢把她當個知心的,說了自己的煩惱。”

“你說煩惱為何又牽連上母親當年與世安王府二爺的糾葛?”承鈺怒道。

慎珠哽咽起來,“奴婢當時對夫人有怨,便在羅姨娘面前抱怨夫人為何不能將心比心,當年自己沒嫁成喜歡的人,如今讓做奴才的也不能遂自己的心意。羅姨娘聽了問起來,我少不得又和她一五一十地說了……誰又知道她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狠角兒,回去就和老爺吹起了耳旁風!”

“要說起來,夫人的事也不全是奴婢說的,羅姨娘自己也有所猜忌。自夫人嫁到泉州來,陸二爺就來找過夫人兩回,老爺不知道,但到底院兒里近身伺候的人知曉,也都是想着和主子一損俱損,才守住嘴沒說。又正好,每回陸二爺走,夫人都診出有了身孕……”

“胡說!”承鈺氣得跳起來,眼裏氣出淚花,“你們怎麼能這樣編派母親!你們!你……”

慎珠嚇得也從床沿跳下來,跪伏在地上。

承鈺從未打過下人,此時看着慎珠,卻很想揚一個嘴巴子上去,但還是努力平息下來。現在把她千刀萬剮也沒用,還得靠她還母親一個清白。

“姑娘息怒,那都是不知道的人嚼舌根,但奴婢是清楚的,每回夫人和陸二爺見面,奴婢都在場,他們二人清清白白,絕不會有肌膚之親!只是,只是那羅姨娘,話到了她的嘴裏,沒的也說成有的了,不怪老爺當年會發了這麼大的火。”

屋裏寂靜良久,剛才那番話,連平彤都聽得心驚,半晌,慎珠抬頭,發現承鈺巴掌大的臉上早佈滿了淚水,正一股一股地往地上滾落。

承鈺心痛,她原以為父親只是誤會母親嫁給他后,心裏還藏着別的人,沒想到,母親是蒙了這麼大的冤屈。

“姑娘莫要傷心了。”慎珠也哭道,“奴婢回了金陵,找到了表弟,才知道夫人是對的,那渾人確是靠不住,他騙了奴婢的積蓄,還找了個年輕貌美的來氣奴婢,奴婢既後悔又羞愧,這些年一個人帶著兒子在街上賣些東西討生活。想見見姑娘,又實在沒臉來見,如今姑娘把我找來了,我就願意隨姑娘去姜府走一遭,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釋給老爺聽,證明夫人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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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群芳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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