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記憶中的雲儀雖然因自幼便延請名師讀書,很有教養,但畢竟是由雲瀚和杜氏嬌慣着長大,還是有幾分任性的。
雲儀不僅太懂事了,而且看她的眼神……好像有悲憫之意……
「什麽意思?」雲傾心中暗暗尋思。
此時杜氏帶笑的聲音傳到雲傾耳中,「弟妹,這善刺繡的女子姓胡,她的刺繡之所以格外精美,不僅是綉工好,也因為她能詩善畫,所以綉品每每有意境,那可是尋常綉娘沒法比的了。弟妹,若論起書畫方面的造詣,咱家就數你最強了。若你得閑,還請指點她一二,她若有長進,雲家要進獻給太后的生辰禮說不定便有着落了。」
聽到「這善刺繡的女子姓胡」這句話,雲傾遽然心驚。
前世確有一名善刺繡的胡姓女子來了三房,一開始是向母親請教書畫技巧,後來有一天此女竟趁母親外出做客的時候偷偷去了父親的書房,母親自娘家回來,正好在書房碰到了衣衫不整的胡氏,因此和父親吵了一架。
父親和母親一向是恩愛夫妻,這次的爭吵對於他們來說很傷感情。
更要命的是,父親遇難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這胡姓女子竟然捧着大肚子出現了,聲稱她懷了父親的孩子。母親本就傷心欲絕,見到這大肚子的女人更是急怒攻心,當場吐血,從此一病不起。
這個壞女人又出現了!雲傾大怒。
杜氏笑容滿面的命令,「請胡姑娘過來見見三太太。」
沒過多久,一個身穿月白褙子、身材苗條的女子由侍女引領着進來了,體態雖風流,卻微微低着頭,很是謙卑恭謹的樣子。
杜氏和何氏連說帶笑的,眼看着何氏就要同意留下這胡氏了。
這是位綉娘,而且這位綉娘的技藝提高之後若能綉出佳作,雲家要向太後進獻的生辰禮就有了,因此指點胡氏這件事情,何氏做為雲家的三太太,如何能夠推託。
雲傾忽然拿了兩個字塊,蹬蹬蹬往何氏身邊跑去。
何氏正笑問胡氏,「敢問姑娘的芳名?」
「奴家是小戶人家出身,父母也沒給起什麽好名字,在家裏便叫做大妞,既到了三太太這裏,還請三太太賞個名字,奴家感激不盡。」胡氏細聲細氣的說道。
她話還沒說完,雲傾已到了何氏跟前,小臉綳得緊緊的。
「阿稚,怎麽了?」何氏見寶貝女兒過來,別的事且顧不上,彎下腰肢,關切的詢問。
雲傾不說話,把兩個字塊塞到她手裏。
「這孩子什麽意思?」杜氏莫名其妙。
「我也猜不出來呢。」何氏笑道。
她一邊應酬着杜氏,一邊拿過雲傾塞給她的字塊看了看,「麗,晶,這兩個字阿稚剛剛認識了,對不對?」
雲傾也不點頭,也不搖頭,靠在她膝上,一臉嚴肅,一言不發。
「麗,晶,麗,晶。」何氏伸手攬過寶貝女兒,把兩個字塊又念了幾遍。
「胡麗晶,狐狸精,嘻嘻。」何氏身邊一個名叫晴霞的侍女掩口而笑,「狐狸精啊。」
晴霞這麽一說,其餘的侍女們也忍不住了,哄堂大笑。
「胡麗晶」原來是陪着笑臉的,這時笑容卻凝固了,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又羞又惱,卻又發作不出來。
別說「胡麗晶」了,就連杜氏也窘迫之極,麵皮通紅。
「狐狸精啊。」雲俏雖然不敢明着跟着湊熱鬧,眼眸之中卻是笑意蕩漾了,忍也忍不住。
雲佳平時謹慎慣了,心中也覺可樂,但當著杜氏和雲儀的面是半點也不敢放肆的,低頭認認真真的看起字塊,對這「胡麗晶」的說法和侍女們的笑聲竟是充耳不聞。
「胡麗晶」是杜氏帶來的人,她在三房被笑話了,杜氏臉上也無光。
雲儀平時是位孝女,若有人惹了杜氏她定是不依的,這時候卻不便開口為杜氏說話,再怎麽說她也是個嬌貴的姑娘家,晴霞說的是「狐狸精」,侍女們笑話的也是「狐狸精」,姑娘家聽到這種話如何能夠接口,豈不是自貶身分了嗎?
雲儀略一思忖,便和雲佳一樣專心研究起手中的字塊。
「胡麗晶」淚珠盈盈,就要哭出來了,杜氏又是難堪又是尷尬,臉色變了幾變,終於還是惱羞成怒,伸出手來,看樣子要拍桌子發脾氣了。
何氏忙握住她的手,笑道:「大嫂,這是晴霞這丫頭的不是了,阿稚不過隨手撿了兩個字塊過來給我看看罷了,這丫頭怎地口沒遮攔,編排起胡姑娘來了?且不說胡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女兒,單憑胡姑娘是大嫂帶過來的人,晴霞也不能這麽大膽啊。」一邊安撫着杜氏,一邊嗔怪晴霞,「你這妮子真是素日被我慣壞了,竟敢輕薄大太太帶過來的人,還不快過來賠罪?」
晴霞何等機靈,笑着對杜氏曲曲膝,嘴甜得跟吃了蜜似的,「奴婢一時失言,還請大太太恕罪,這也是大太太性情寬厚大度,宰相肚裏能撐船,奴婢才敢在大太太面前自在說話呢。」杜氏賠過罪,她又向胡氏福了福,「方才是開玩笑的,你莫要放在心上。胡姑娘是溫柔知禮的好女子,不會見怪的,對吧?」語氣便隨意多了。
胡氏心中憤恚,臉上卻不好帶出來,勉強笑了笑,聲音微如蚊蚋,「奴家豈敢見怪。」
晴霞伸長耳朵聽了,抿嘴笑道:「大太太,胡姑娘都不怪奴婢了,您也饒了我吧。」
何氏啐道:「呸,看把你能的,這般輕輕巧巧便想逃過懲罰不成?便是大太太肯恕你,我也不肯,定要重罰的。大嫂,你說咱們如何罰這丫頭方好?」她握着杜氏的手,殷勤相問。
杜氏心裏也不知把何氏和晴霞這對主僕罵了多少遍,勉為其難的笑了笑,笑得比哭得還難看,「晴霞也是無心之失,弟妹,算了吧。」
何氏勾唇一笑,「我原要重重罰她的,既然大嫂替她講情,我也不敢駁了大嫂的面子,這次便暫且饒了她吧。」她叫過晴霞訓斥了幾句,「這次大太太恕了你,下次斷斷不可如此,知道嗎?若有下次,絕不輕饒。」
晴霞規規矩矩跪下叩頭,「謝大太太恩典,謝三太太恩典,奴婢以後再不敢了。」
杜氏看着這主僕二人惺惺作態,真是氣得鼻子快要冒煙了,可她想到這次來的目的,衡量再三,還是決定先把心頭的火氣壓下,最要緊的是先把這狐媚子甩給三房,否則將來一個不小心,大房又要多個姨娘了,後患無窮。
「弟妹,指點胡姑娘的事你要上心啊,這可是咱們雲家的正經大事。」杜氏微笑道。
雲傾本是靠在何氏身邊的,這時卻攀到何氏腿上,依偎到了母親懷裏撒起嬌。
何氏輕輕拍了寶貝女兒幾下,嘴角含笑,語氣溫柔似水,「大嫂你也看到了,我家阿稚現在真是很纏人,胡姑娘就算真住到三房,恐怕我也是勻不出功夫來教她的。大嫂,不如胡姑娘還住在你那裏吧,我每天趁着阿稚小憩之時過去看望大嫂,順便和胡姑娘探討書畫綉藝之道,如何?」
何氏的話意,就是不肯留下這「胡麗晶」了。
雖說她作為雲家三太太,要指點胡氏這件事是義不容辭,但杜氏要把胡氏留在三房,她也不是沒有顧慮的。方才她一邊問胡氏話,一邊在心中衡量利弊,其實也就是在拖延時間。「狐狸精」的說法一出,她是斷斷不肯留下胡氏了,她又不傻,為什麽要留下這麽一個人,難道不擔心狐狸精會勾引雲潛。
杜氏聽到何氏一口回絕,不由得有些着急。
杜氏還想再勸勸何氏,無奈雲傾不知怎地不高興了,在何氏懷裏挪過來挪過去,一臉的不耐煩。
何氏慌得一疊聲的詢問,「阿稚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杜氏再想說什麽,何氏根本聽不進去,一門心思撲在雲傾身上了。
杜氏臉色陰沉下來。難道今天她竟是白來一趟,白白做了回惡人嗎?
雲傾伸出小胳膊摟着何氏的脖子和母親歪纏,心情十分舒暢,心中想着,「杜氏,你就乖乖的把這『胡麗晶』領回去吧,甭打算留下這女子禍害我的父母。橫豎大房美人多,你也不多『胡麗晶』這一個,對不對?」
雲瀚外表是位至誠君子,回到內宅卻是很好色的,房中不僅有幾位姨娘,還有不少通房,而且多年以來,雲瀚書房裏都有兩個丫頭服侍,一個叫晏晏,一個叫纖纖,人是已經換過不知多少了,名字卻始終不變,晏晏,漂亮輕柔的樣子;纖纖,細柔嫵媚。
雲瀚一直喜歡的就是苗條修長弱不勝衣的女子,「胡麗晶」正好是這一類的,外表柔弱、身段風流、深藏不露、略通文墨,杜氏如何能不提防着她?她做為正室想提防這個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可她想移禍江東,把狐狸精硬往三房塞,未免太欺負人了。對杜氏這種人、這種行為,必須給予迎頭重擊,讓她怎麽把人帶來的,還怎麽把人帶回去,不用給她留面子,不用跟她講客氣。
杜氏最後氣沖沖的告辭了。
雲儀、雲佳、雲俏知道杜氏心情不好,很知趣的跟在她身後,不敢作聲。
「胡麗晶」臨出門時,頗為哀怨的回頭看了何氏一眼。
何氏則是平靜的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