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雲傾道:「我幼年失親,心性原比常人艱忍,傷心失望過後立即設法自救,奮力舉起桌上的銅鼎將杜氏砸暈。這也幸虧是杜氏大意了,大概想着逼死我這件事不光彩,並沒帶侍女婆子,只砸暈她一個人倒也容易。砸暈了她,然後我叫來舒綠、自喜等幾個心腹侍婢,打翻火盆,在房中放起火,趁亂換了粗使僕婦的衣裳,先後出了雲府,死裏逃生。」
她說得輕巧,陸晟卻知當時她是在生死邊緣苦苦掙扎,默默親了親她。
雲傾笑了,「我那一下並沒有砸死杜氏,後來也不知雲家是如何搗的鬼,第二天便宣佈我意外身亡,太后大為悲慟,下懿旨將我厚葬,並為宣王聘了雲家四姑娘、杜氏的女兒雲儀為妃。我那時躲在鄉下,聽到這個消息如夢方醒,這才明白杜氏為何要這般加害於我。你說好笑不好笑?我從頭到尾只是為人做了嫁衣裳。」
陸晟把雲傾抱得緊緊的,雲傾覺得很舒服。
良久,陸晟聲音低沉的道:「害你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定會嚴懲。父王答應我,若我揮師南下,攻下婆留,便許我……」
他本想告訴雲傾,到時燕王會允許他依自己的心意擇偶成家,等他凱旋歸來,會親手替雲傾披上嫁衣,娶雲傾為妻。可轉念又想,到時給她一個驚喜,豈不更好?沉吟片刻,那番話便沒出口。
「你……又要出征了?」雲傾一驚。
「放心,我會平安回來。」陸晟自信。
雲傾呆了呆,雙手摟住他脖頸,陸晟眼裏情潮湧動,將她攔腰抱起,放到床上。
雲傾身子輕顫,弱弱的抗議,「人家還不想睡……」
陸晟不理會她,溫暖又堅實的身體壓了上去。
陸晟抱着她吻了又吻,雲傾漸漸的便有些迷糊了。
雖然陸晟待她很好,但兩人身分地位過於懸殊,她不免覺得他的愛帶着些恩賜的意味,高高在上、居高臨下,並不總是令人愉快的,可兩個人在床上的時候卻是再和諧不過,雲傾每每在心滿意足之後都會在心中喟然嘆息,覺得和他真是天生一對,難捨難分。
陸晟熱烈又深情的吻她,好像要把一顆心掏出來給她似的,柔情萬種,溫存纏綿。
雲傾被他的柔情化成了一灘水,她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摟着他的腰,迷迷糊糊睡著了。
他卻不睡,也不熄燈,只靜靜凝視她絕美的睡顏。
「明年春天,等我回來娶你。」他輕輕的笑了。
然而世事難料,造化弄人,次年春天陸晟遠征歸來,他想要披上嫁衣娶為妻室的女子卻已離開了這個人世。
雲傾是在睡夢中悄然離去的,沒有病痛,安寧平靜。
【第二章重生回兒時】
月色皎潔,夜色靜謐。
一輪明月靜靜掛在天際,月光微風徐徐吹來,清新涼爽,白天的炎熱和煩躁彷佛也被漸漸吹散了。
精雅房舍之中設着張小巧可愛的床鋪,淺粉色的紗帳自房頂垂至地面,質地輕軟,如煙似霧,紗帳中睡着位年約七八歲的幼女,她肌膚瑩白如玉,卻又嫩得好似要滴出水來,睫毛纖長,櫻唇粉潤,真是少見的美人胚子。這時她睡得正沉,兩腮如點了胭脂一般,更是惹人喜愛。
兩名婢女在床前搖着羽扇,卻又不敢太過用力,唯恐風大了,吹壞了這花朵般的小姑娘。
這兩名婢女一個有十二三歲,另一個卻才七八歲的樣子,和帳中的女孩兒年齡差不多,圓圓臉,看上去一臉稚氣。
圓臉女孩踮起腳尖往帳中看了看,高興的小聲道:「睡得可真好。舒綠姊姊,我娘常說人能吃能睡就是福氣,咱們姑娘這是好了吧?」
那被她稱作舒綠姊姊的婢女忙制止她,低斥道:「自喜,姑娘睡着呢,不許說話,吵醒姑娘還得了?」
自喜忙伸手掩住了唇,不敢再作聲。
此時床帳中的小姑娘眼皮動了動。
舒綠,自喜,一個是母親何氏給她的丫頭,一個是她自己圖好玩從家生子裏挑出來的小丫頭兼玩伴,這兩人自幼服侍她長大,在她還是雲府六姑娘的時候,身邊最信賴的丫頭便是她們兩個了。可舒綠和自喜明明早就不在她身邊了啊,為什麽又會聽到她們的聲音、她們的名字?是在作夢嗎?
雲傾微睜星眸,見紗帳竟是幼稚清新的淺粉,心中頗覺好笑,果然是在作夢啊。
自她長大成人之後,哪裏還用得上這樣的顏色?她的床帳要麽是華美端莊、深沉熱烈、王公貴族嫡妻正室方可使用的正紅,要麽便是莊重尊貴、光華燦爛、專屬皇室貴胄的明紫,這淺淡愉悅又可愛之極的粉色,她只在幼年時才用過,那時她還在父母膝下承歡,是個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她微微一笑,慵懶又隨意的張開了胳臂,當眼光落到了自己的胳膊上時,她不禁呆住了。
這般纖細柔嫩的小胳膊,根本不是成年人的,不可能是成年人的……眼光再往下移,落到小小的、雪白的手掌上,她越發心慌了,這分明是孩童的小手啊……
她怎地變成了一個小姑娘?她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發覺臉龐也小小的,不由得又是恐懼,又是迷惘。
這是……在作夢嗎?對了,一定是在作夢。陸晟出征在外,數月未歸,沒有他陪在身邊,她便六神無主,白天胡思亂想,晚上更是作起奇奇怪怪的夢來了……
她坐起了身子。
「姑娘,你醒了?」自喜一個箭步躥過來,笑得無比殷勤,「口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雲傾望着眼前這張圓圓的、天真的臉龐,不覺悵然。她這些年來用過的丫頭婢女可真是多了去了,什麽樣的丫頭都見過、使過,可是像自喜這樣單純傻氣的,卻自始至終只有這一個啊。
眼前的自喜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自喜和她同年出生,只比她大上一個多月,如果自喜只有七八歲,那她應該也還是個孩子……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小身子,心怦怦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好像回到小時候了呢。如果是作夢,這夢作得也太逼真了,自喜跟真人一樣,她也好像真的變小了……
她獃獃的,一直沒說話。
自喜同情的看着她。
舒綠走到案桌前,麻利的拿起水壺倒了杯水捧過來,「姑娘,請喝水。」
她確實有些口渴了,便接過水杯抿了兩口,水溫正合適,喝到喉間,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舒綠恭敬的垂手侍立,身着青衣,豆蔻年華,嬌嫩得像把水蔥。
她幼年時候的舒綠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這個夢作得真是邪了!她把杯子還給舒綠,悶悶的又睡下。
「舒綠姊姊,姑娘還是獃獃的。」自喜憂心忡忡的聲音響起。
「胡說!姑娘不過是撞到頭了,韓三爺說姑娘是腦中有瘀血,等瘀血清除了,姑娘就好了。」舒綠板起臉小聲訓斥。
雲傾心中一顫。
她七歲半的時候和堂姊雲佳、雲俏、雲佼等人一起玩鬧,確實曾經摔過一跤,頭撞到桌角,血流不止,昏迷不醒。救醒之後她嗜睡發獃,少言寡語,大異往日,父親心中着慌,特地寫信給遠在川中的韓伯伯,韓伯伯回京為她診治,妙手回春將她腦中瘀血清除,令她恢復如初。
難道她不是在作夢,而是真的又回到了小時候?雲傾捏捏自己的小手小臉,又驚又喜。
這些年來她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後來雖然境況好轉,可她太累了,太疲憊了,常常想着真希望能回到小時候,在父母懷抱里憩一憩,如果真的回到了七八歲的時候,那就可以見到父親、母親和哥哥了,那時她所有的親人都在,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而是父母面前的嬌女,哥哥背着抱着的小妹妹,雲家最受寵愛的阿稚……
雲傾嘴角噙着笑,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不知不覺已是次日清晨,晨光灑入窗欞,寧靜溫和中又透着勃勃生機。
「阿稚,阿稚。」耳旁響起溫柔的呼喚聲。
雲傾睜開眼睛,母親何氏的臉龐出現在面前,慈眉善目,愛憐橫溢。
「娘!」雲傾軟糯的叫着,伸出小胳膊摟住了何氏的脖子。
有多久沒見到母親了?有多久沒被人溫柔親切的喚作「阿稚」了?
她忽覺委屈,鼻子酸酸的,淚珠流過面頰。
何氏心疼的抱起她,柔聲問道:「阿稚睡的不好嗎?為什麽哭了?」
雲傾抽抽噎噎,「我……我作夢了……」
她作夢了,一個漫長而又逼真的夢,逼真得好像她曾經活過一世似的……是了,她真的活過一世,現在她重生了,回到了小時候,母親還活着,懷抱如此溫暖……
何氏聽她這麽說,略略放心,取出巾帕替她拭去淚珠,微笑問道:「阿稚不睡了,先起來好不好?你韓伯伯來看你了。」
韓伯伯?雲傾心抖了抖。
她知道母親口中的韓伯伯就是靖平侯庶出的三兒子韓厚朴了,因侯爺夫人盧氏待庶子刻薄,打壓得很厲害,所以韓伯伯年少之時便無心仕途,常常獨自一人出門在外遊歷,一個偶然的機會韓伯伯識得一位異人,得到這位異人的青睞,竟跟着學了一身了不得的醫術,成為一位名醫。
他成名之後盧氏便想要把他留在京城讓他為靖平侯府出力,為達官貴人醫病,他哪裏肯?一直在外遊歷,遲遲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