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套路
庇護所,泰波爾斯星。
對泰波爾斯星的居民來說,清晨就是一陣柔和的風——風會推動漫天的雲彩,讓美麗的霞光布及整個大地。
清澈的風徐徐漫過最高峰,沖刷着一棵懷抱晶瑩綠岩的參天大樹,好像水流,讓濃得化不開的霧氣開始緩緩移動起來;枝椏之間瀰漫的白霧,一層一層剝離,顯露出晶瑩綠岩和枝條虯結的樹冠,也讓一座暖橙色的乾燥鳥巢變得清晰起來。
鳥巢四周的分佈着一根根螺旋形木質束柱,束柱頂部各有一隻火盆,火盆內部燃燒着終年不熄的金色光芒。
“……”
光芒深處,普雷眯着眼睛,收攏四對羽翼,蓬鬆起全身的羽毛坐卧在鳥巢中心——青色的眼瞳忽明忽暗,讓人聯想到正在充電的大型電器。
忽然間,他察覺到一陣撲面而來的勁風,下意識的睜開了眼睛。
就在天之使徒的面前,一條細細的光痕剛從虛空中浮現,隨即擴張開來,形成一幕橢圓形的鏡面。
鏡面連通泰拉遺迹,赫爾德的影像很快由模糊變得清晰,目睹着第二使徒的身影,普雷的目光也變得凌厲起來。
第二使徒端詳了對方一會兒,關心的問道:“你的狀態看上去不錯啊,傷勢已經恢復了不少吧?”
“如果你不出現,我會更好。”普雷盯着鏡中的影像,全身上下蓬鬆的青色羽毛也瞬間收斂,恢復了平日高大矯健的身型。
“這幅態度……你難道是把我當成敵人么?”赫爾德嘴角噙起一絲笑意,轉動眼珠,神情變得溫柔誠懇起來:“現實情況變了,我們早就不是敵人了,我們是天然的盟友,你、我、卡恩如果放棄成見聯起手的話,一定能獲得更多的利益。”
“狐狸的笑容。”
普雷眯起眼瞳,神情透出濃濃的不屑,彷彿早已看破了她的心思:“你是要我跟你們結盟,一起對付伊文?別做夢了,我永遠也不會信任你這隻母狐狸。”
“不要被仇恨支配頭腦,也不要相信所謂的友誼,只有利益才是永恆的。”赫爾德也不生氣,嫣然微笑,看上去依舊從容不迫:“製造者如今強勢你也看到了,儼然一副宇宙帝王的排場,你我跟在他的後面只會越來越邊緣化。”
說到這裏,她伸出左手,豎掌成刀,對着自己白皙的脖頸輕輕一劃,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到最後,我們這些人遲早成為他的阻礙,然後被抹除掉。”
“所以說。”普雷從鳥巢中站直了身體,目光中流露出玩味的神色:“你果然是準備拉攏我對付伊文……你這毒婦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我要是幫了你,你是不是遲早也要對付我?”
“你不覺得自己的顧慮很可笑嗎?”赫爾德無視了他的譏諷,波瀾不驚的說道:“如今對我們來說威脅最大的是製造者,我們是盟友,至於未來的事……你如果不放心,完全可以保持中立。”
“保持中立?我考慮考慮……”普雷佯裝意動的輕輕頜首,然後突然問道:“等等,從你的話來看,你似乎對自己非常有自信啊?你打算聯合卡恩對付製造者……你們真的做得到嗎?”
“我有我的辦法。”
赫爾德嘴角笑意迅速消失,表情變得冰冷凌厲,聲音里也透出了幾分寒意:
“普雷,我對你的要求並不高,只是希望你保持中立。只要你保持中立,未來的整個遠東同盟連帶庇護所,都是你的領地。你也不用擔心製造者死後我們會針對你,因為卡羅索還活着!我們不僅需要你對付製造者,還需要你幫我們平衡日後歸來的其他使徒。”
看着第二使徒的眼睛,與她對視良久后,普雷疲憊的闔上雙眼:“我實在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麼非要斗的你死我活,伊文明明已經打算分你們一部分領土……你們卻在背後謀划著要殺他。”
“卡什尼聯邦是我的!為了它能發展壯大,我在幕後策劃了數百年!”
赫爾德絕美的面容瞬間扭曲,聲音變得高亢尖銳,顯出極端的憤怒:“它是我心血和財富,更像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容許有人肢解它!把我的財富肢解成十二分,然後分我其中一份,這不是慷慨而是侮辱!”
“從製造者拒絕我的友好提議,堅持要瓜分卡什尼聯邦開始,我和他之間就是不死不休的關係!普雷,我知道你沒有野心,所以我能容下你,我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
“如果成不了朋友,我們就是敵人了吧?”
普雷抬頭仰視天穹,神情變得平靜起來,沉默了片刻之後,從喉嚨深處艱難的擠出一句話:“原本我無意介入你們之間的戰爭……但是現在不得不加入你們。”
“是嗎?”赫爾德心中一喜,隨即疑惑的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伊文他傷的很重,他堅持不了多久了。”普雷眼神變得複雜起來,遺憾的說道:
“雖然他對我真的很好,但我沒必要追隨一個將死之人。其實,哪怕他稍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會加入你們。”
赫爾德心裏明白,但是裝着糊塗,明知故問的說道:
“將死之人?怎麼說!?”
“你不知道?”普雷立刻反問了一句,表情也變得狐疑起來:“少來了!如果你沒有察覺到他變得日益虛弱,敢有異心?”
“關於這點我當然知道。”赫爾德欣然頜首,非常坦然的說道:“但是我和他的關係畢竟沒有你密切,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如果我們是朋友的話,你就應該吐露一些重要的情報,不是么?”
“其實在你們找到我之前,他已經找過我了——他也決心要殺你們!”普雷立刻回答。
“意料之中,還有呢?”赫爾德目光一閃,不動神色的問道。
“在最近一段時間,他會召集遠東同盟各國的臨時領袖,徹底瓜分卡什尼聯邦。目的是為了集結機械軍團,一次投入到卡什尼母星,準備集中消滅阿拉德的冒險家!”
“消滅冒險家?”赫爾德瞳孔微微一縮,流露出幾分懷疑:“他不是正在拉攏冒險家嗎?為什麼又要消滅他們?”
“拉攏只不過是為了麻痹他們。”普雷眯起眼眸,沉聲說道:“簡單的說,就是拉一批打一批,用冒險家對付冒險家……等冒險家被消滅之後,他的他的機械軍團就會沖你們而去!”
“這確實是他的風格。”
赫爾德沉吟着輕輕頜首,再望向普雷的時候,眼神重新變得和善:“……我們剛好可以趁這次機會幹掉他!”
……
海博倫星,權王殿。
殿內的聲音非常嘈雜,遠東同盟的各國外交官、臨時領袖、護衛官全部集結於此,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容,因而顯得喜氣洋洋。
他們之所以這麼開心,因為這次會議是一場瓜分卡什尼聯邦的盛宴,所有參與會議的國家,都會獲得相當大的一部分領土。
應邀而來的赫爾德站在猩紅地毯上,抬起頭,默默觀察着拱頂上的壁畫。
拱頂的表面,繪製的是太陽神阿圖姆和虛空大蛇的永恆之戰——諸神與英靈並肩作戰,苦戰一夜擊敗虛空大蛇,迎來新的一天。
神聖的綠色佔據了壁畫的主要部分,但邪惡的紅色分佈在核心位置。
大殿三面全是裝飾着金線的鏤空的精美拱廊,細巧的白大理石柱托着廊頂——這些鍍金的拱廊頂以前因為財政問題,被扒下來賣過一次,後來又重新修復,因此看上去比大殿要新。
表面上赫爾德在觀賞權王殿的壁畫,實際上在想自己的事:“普雷的說的沒錯,他果然迫不及待的想要甩掉維穩負擔,將龐大的機械軍團重新集結。只是……他真的要對付冒險家嗎?普雷那傢伙會不會是在說謊麻痹我?”
她從來沒有相信過任何人,自然更不會相信普雷,所以即便普雷的話得到了驗證,也在懷疑這是不是反間計。
“恭迎陛下!”
就在這時,伴隨着宮廷侍者的一聲呼喊,權王殿迅速變得沉寂下來。
赫爾德也收回視線,將目光投向了太陽王座——陽光從權王殿盡頭的圓形天窗投射下來,穿過刻意保持昏暗的王座部分,將黃金打造的太陽王座從幽暗之中凸顯了出來。
沐浴在璀璨的陽光下,金色王座顯得神聖而崇高,宛若鏡面的地面倒映着懸頂的旭日,反射出的虹光瀰漫大廳,確實有種君臨天下的威嚴。
伊文孤身一個人從東部拱廊進入權王殿,眾多臨時領袖和使節見狀紛紛起立行注目禮,目送着他登上太陽王座。
其實從平等外交的角度來說,他們完全不必如此,但是此時的伊文畢竟是盟主,這會兒又是準備大塊分肉,禮貌一點還是必須的。
“……”
走上台階,伊文坐到寬大的王座上,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凜然的威勢頓時充斥着殿堂里每一寸空間。
從他的位置望下去,各國的臨時領袖和使節分別坐在不同區域,顯得一目了然。
“讓各位久等了,我們現在立刻開始簽訂新的盟約。”伊文拍拍手,一對機械工兵立刻魚貫而入,將新的盟約書交到了各國領袖手中。
由於具體的瓜分方案,早就已經商討清楚了,所以他們這次來不過是走個流程;仔細的翻閱一遍盟約書,看看有沒有漏洞,如果沒有漏洞簽了就完事了。
伊文作為東道主,早已經簽過了盟約,所以顯得異常悠閑,坐在那裏觀察眾人。當他看到赫爾德和卡恩居然爽快的簽下合約之後,立刻明白他們已經對自己起了殺心。
“……”
就在這時,簽下合約書的赫爾德似乎覺察到了什麼,抬起頭望向王座上的伊文。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王庭,白塔頂端。
圓型白色塔頂上,伊文和赫爾德肩並肩的站在護欄旁,夕陽的餘暉斜着掠過塔頂,將潔白的塔面染成了淡紅色。
第二使徒還是那身藍黑色帶披風的長袍,柔軟的面料貼合曲線,湖藍色的秀髮隨風舞動。
伊文則是一身白色的鷹翼華服,雙手負在身後,金色陽光的映襯下,那雙漆黑眼瞳愈發的深邃幽暗。
良久的沉默后,伊文率先打破了沉默:“會議之後讓你留下來,是因為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單獨一起談談。”
“你是星河文明的霸主,你的每一句話,我都會仔細傾聽。”赫爾德含笑回答。
“你我之間不需要來這套。”
伊文看了她一眼,重新將視線投向地平線的盡頭:
“我找你的原因只有一個,想要你幫我對付那群阿拉德的冒險家,如果你願意處理,卡什尼母星的利益我可以全部轉讓給你。”
“……”聽到他的話,赫爾德波瀾不驚的眼瞳,不着痕迹的輕輕顫動了一下。
“怎麼?你不願意?”伊文抬高音調問道。
“不……只是有點吃驚罷了。”赫爾德遮嘴輕笑,微笑的眼眸里,閃爍着森冷的寒意:“既沒想到你要對冒險家出手,也沒想到你會花費如此大的代價,請我出手。”
“很奇怪么?”伊文冷漠的轉過身,看着她精緻的側臉:“對付卡羅索的那一戰,其他人幾乎都丟了半條命,只有你受的傷最輕,在這時候我當然會想到你。”
“作為您忠誠的盟友,這樣的小事,我當然可以幫你。”
赫爾德沒有看他眼睛,先是答應下來,然後繼續加價:“但是只有一個卡什尼母星不夠,你要額外給我十顆氣候適宜的星球,外加30億原聯邦的民眾。”
“呵呵。”伊文低笑着搖搖頭,轉身走向白塔的出口,背對着她說道:“這個價碼我接了,但如果你還想加價,那就立刻從我地盤上滾出去。”
“感謝您慷慨的恩賜。”
赫爾德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
此時兩個人可以說是各懷鬼胎,一個漫天要價,一個壓根就不想給,並且都想致對方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