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龐煖
“只怕我們哪兒也去不了了!”
許承龍無奈地一陣苦笑,真是才脫虎口,又入狼窩。
半山坡上,一大群衣衫破爛,目光焦灼的人,正靜寂無聲地候在那裏!許承龍大概估算了一下,這路上的林子裏只怕藏匿着不下四、五百人!
“這是哪裏鬧飢荒了嗎?”許承龍看見他們手上拿着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有犁地的鋤頭、砍柴的斧子,還有各種長短不一的棍棒。不免暗暗祈禱:“這些人可不會是這裏的山賊吧?”
“小子,你們是什麼人?”一個頭上包着青布,滿面鬍渣的黑面漢子叉着腰,從人群里走了出來。
“看他們衣衫破破爛爛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出人意料的是季羌居然毫不害怕。季羌心想,裝備精良的趙兵都不敢拿許承龍怎麼樣,更何況這些流寇遊民呢!
“我們是趙人迎親大使,大隊還在後面,我們沿途看着風景,不知不覺就走快了些。敢問壯士,這山可有什麼名字?”許承龍裝作談笑自若的樣子,心裏可不樂觀。越是這種流寇越是難以應付,只盼能用趙人的名頭壓住他們。
黑面漢子哼哼一笑,這小子話語中漏洞百出,當下譏諷道:“這大晚上的帶着一大隊趙兵到這荒山上看什麼風景?”
許承龍暗叫糟糕,真不該說大隊還在後面,這反而露怯了啊!要命的是,後面的趙兵應該都已經撤了吧?
一個瘦高的漢子從黑大漢身後閃了出來,肩上扛着一柄黑黝黝的大鐵鎚,看樣子隨時都會被壓趴下似的。瘦高個兒一雙精明的小眼睛,惡狠狠地看着許承龍,厲聲說道:“難不成你們也是為了周天子的九鼎而來的?”
“九鼎?什麼九鼎……”許承龍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一想之下,恍然大悟,還能有什麼九鼎?必定是大禹集九牧之金所鑄的九鼎了,相傳鼎上鐫刻九州之形,是天下王權象徵的寶器。
許承龍回過神來,問道:“諸位兄弟要九鼎有什麼用?”
瘦高的漢子得意地將肩上的大鎚往地上一擂,吐沫橫飛地說道:“當今魏王親口許諾,只要咱大哥把九鼎從王畿里弄出來,就與我大哥平分天下!”
“無恥之徒,齊魏兩國妄自稱王,總是要受天譴的!”季羌怒氣洶洶,厲聲呵責。倒把一旁的許承龍嚇了一跳:“剛才在趙兵面前跟小綿羊一樣的小公主,這會功夫是怎麼了?”
“你……你不害怕么?”許承龍看着面頰泛起紅暈的季羌。
那雙明媚的雙眸也正看着他:“我不怕!你會保護我!”說到最後,季羌又有些沒有自信了:“你會保護我的,是嗎?”
許承龍淡然一笑,心頭一酸,程夢瑤和他跌落下來之前,好像也說過這樣的話,只是她現在人在哪裏都還不知道,更遑論保護了。不過,至少眼前這個小姑娘他還能為之盡一份力。
許承龍定下心來一想:“齊魏稱王?那是……徐州相王?這可是戰國歷史上的大事件啊!齊魏兩國君主在徐州互相承認對方為王,這才拉開了列國稱王爭天下的序幕!”
許承龍越來越明白眼下的形勢了,不免心裏又多了幾份信心。
“平分天下?”許承龍樂呵呵地說道:“你大哥心氣可夠高的啊?”
許承龍看了看那黑面大漢,此人生的魁梧,看來卻是沒有腦子!那九鼎放在王畿之內,天下諸侯都無人敢取,又豈是他們隨便就能得到的。
“怎麼的?我大哥天生神勇,又智謀過人!普天之下未逢敵手,就連魏王都敬我大哥三分!”瘦高的漢子擼起了袖袍,心道:“眼前這小子難道敢瞧不起咱大哥?”
“諸位志向遠大,在這亂世之中圖謀天下,實在是讓人佩服,佩服啊!”許承龍見狀忙作揖稱讚:“想必一定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之英才啊!”
“那是!”瘦高漢子一臉得意之色,忽然沉聲問道:“你們趙人是不是也想打九鼎的主意?”
“不錯。”許承龍果斷地應道:“你大哥那麼厲害,我家趙侯爺那也不弱啊!”
沒想到許承龍就這麼老老實實地承認了!人群頓時一陣躁動。許承龍見狀,話鋒一轉,又道:“想要九鼎的人可多啦,比如春秋霸主楚莊王也曾問鼎於周,然而被周大夫一句話就給打發了,如今我就代表趙國跟你們辯上一辯,如果你們能把我的問題全答上來,那我們趙國甘願退出,不再爭奪九鼎!”
“哦?”瘦高的漢子顯然不知道楚莊王問鼎的事,聽了許承龍的說辭,一扭頭看了一眼邊上的黑面大漢。那大漢點頭說道:“你倒是問問看!”
這夥人潛伏在這處荒山之上多時了,先前也已經發現有一隊搜山的趙兵,這才慌忙集結起來,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跟對方動手,如今既然可以不動武就能讓趙人退出爭奪,他們當然願意一試了,況且要是耍賴起來,只要殺人滅口就完事了。
許承龍心裏早已想好了幾道歷史考題,略一沉吟,便道:“我問你,周景王九年,最早公佈成文法的是哪個諸侯國?是魏國,還是其它諸侯國?”許承龍看他抓耳撓腮的樣子,心裏只顧偷笑。
“應該是魏國吧。”瘦高漢子看着許承龍追問的目光,一邊試着回答,一邊小聲嘀咕:“什麼叫成文法?”
“錯!是鄭國!不過它已經亡了!”許承龍也不管對方明不明白,接着問道:“為了振興一國,變法圖強,而著《法經》的李悝,你知道他是不是在鄭國推行的新政?”
“那八成肯定是了!”瘦漢子一臉自信地答道。
“蠢材!”黑面漢子一頓怒罵,魏國李悝變法你都不知道,還算是魏人么!
“錯!那是魏國!”許承龍嘿嘿一樂,這道送分題都答不上來啊,看來是高估你們了!許承龍故意嘆了口氣,又道:“三家分晉,你知道是哪三家嗎?”
“這個我知道,魏、韓、趙!”瘦漢子忙喜滋滋地搶答道,話剛說完,那瘦漢子隨即便覺不對,怒道:“哎呀!你小子看不起我們是不是?”
許承龍有言在先,全答對趙國才退出爭奪,這第一題他就必定答不上來,後面的對錯已經不重要了。
許承龍搖手而笑,道:“不敢不敢,不知你們大哥是誰?比鄭子產如何,比魏文侯又如何?”
“我家大哥龐煖!此刻他還在睡覺,等他來了,你的這些問題肯定難不倒他!”黑面漢子終於發話了。
“原來他並不是大哥!”許承龍心裏倒有些意外:“龐煖?這名字倒是有點熟悉?”一時間,他也想不起這龐煖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物,不過總覺得在哪裏曾經看到過。
許承龍正琢磨着,隱約聽到身後似有女子長嘆了一聲,正要回頭去看,卻見對面人群里突然一陣騷動。
“大哥來了!”許承龍尋聲看去,就見眾人簇擁着一個面容俊秀的青衣少年,昂首闊步地走了過來。就連季羌也覺得眼前一亮,看這領頭的年輕人,猶如野鶴之於雞群。
“大哥,這小子是趙人!”
“他們也是來打九鼎主意的!”
眾人一陣喧鬧,那年輕人點點頭,一抬手,頓時,眾人安靜了下來。
“這就是龐煖?”許承龍心裏卻是吃驚不小,能把這群看似烏合之眾的傢伙們訓的服服帖帖的,那肯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既然問題沒答上來,九鼎我們就不去爭了。”叫龐煖的少年的第一句話,就讓許承龍吃了一驚:“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
接下來,許承龍本想引着他們去跟趙人火拚,好趁亂逃脫的。他哪裏知道,龐煖正為這幫兄弟們吵着要去搶九鼎建功立業而一籌莫展呢。此時龐煖正好藉機下台,不用再去搶什麼九鼎了,一時心情大好,樂道:“我也給足下出一道題目。”
龐煖回首往山下一指:“前面有一條岔路,分別是下山的兩條小道。我和劇辛各在其中一條小道等你,如果還讓我遇見,那我就殺了你。”
龐煖又一指那黑面大漢:“如果你遇到的是劇辛,那你們就可以下山了。”龐煖正說著,那一對人畜無害的眼睛忽然變得銳利起來,頓時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當然,如果你們試圖走其他的路,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別上當,遇到他是死,若是遇到這黑臉的漢子,他怕他大哥失了面子,到時一樣會殺了我們!”季羌生怕許承龍答應下來,這可是賭命之題啊,忙出言反對。
許承龍只是望着龐煖苦笑,對方看來已經探知趙兵下山了,自然是有恃無恐。這時候猶如貓戲耗子一般。看來,就算自己不想玩也要賠他們玩下去了。
許承龍硬着頭皮說道:“龐兄一言九鼎,你們先請,我們隨後就到!”
龐煖見許承龍答應了下來,也不多說,一揮手,手下眾人當即有條不紊地跟着他往山下撤去。
許承龍一臉沮喪,他哪裏知道剛才他說了一句一言九鼎,已經把這個成語的創作權給撈到手裏了。
龐煖本是魏國落魄貴族,在龐涓為魏惠王效力之時,龐氏在魏國聲名顯赫。但是馬陵一戰,龐涓身死,龐氏在魏國便頹廢下來,此後龐煖便肩負了族人之望,以圖再次振興,卻被魏王打發到這荒山野嶺之地圖謀竊取九鼎。
龐煖面上不露聲色,心裏卻是一愣,他在魏國頗不得志,許承龍這一言九鼎的評價,那可是他有生以來聽過最中聽的讚美啊!
此時,龐煖心裏已經對許承龍產生了好感,心思也不免活絡起來:“此人機變而又不畏生死,看來如今趙國人才輩出啊!”
看着龐煖遠去的背影,許承龍已經想好了對策:“我們分頭走,總能活一個下來。”
季羌一臉堅決,一口回絕道:“這樣不行,要走一起走,獨活又有什麼意思?”說完,忽而面色一紅,又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活了一個人下來,也算是龐煖那小子贏了,我可不想讓他那麼得意!”
“嘻嘻,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剛才所說乃是下策,我還有中策一條。”許承龍見季羌似是對他頗為不舍,心中一喜,反而忘了危機,臨時興起,計上心來:“我在前面先行,如果是死路,我便大喊,你就回頭走另一條路。這樣一來,如果運氣好的話,兩人一起活;運氣不好的話也能活一個。”
季羌一聽,如此還是沒有十成的把握,忙搖着頭追問道:“不好不好,那上策呢?”
“對啊,有中策就應該有上策啊!”許承龍心裏一陣叫苦,他這隨口一說,可不就是給自己挖了個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