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他瞧過許許多多樣貌的沐琅寰,張揚的、恣意的、謀算的……可就是沒有瞧過哭泣的她,如今見了,他才知道她的淚不用多,只消一滴就能讓他的心像被人生生剜着一樣的疼。
「別……別哭……」儘管寧莫北每說一個字氣力便少一分,但他依不顧一切的說道:「我不……會……讓……你孤單一人的……」
聞言,沐琅寰的眼淚掉得更凶,儘管從嫁進郡王府後,他就沒讓她受過委屈,待她也好得很,可她從沒相信他對自己是真心的,她一直認為這樁婚姻不過就是一場交易,直到現在……
即使他身受重傷,卻仍只顧着她,她的心有了一絲甜,但也酸得厲害。
她傾身向前,本想抱着他,但他身上的傷實在太多了,她擔心弄得他更疼,只好臉頰與他緊緊相貼,聽着彼此的呼吸聲,這般互相依靠,痛苦中又異常平靜,彷佛只要他們在一起,就什麼都不必害怕。
真希望就一直這樣下去……
感覺到他的氣息愈來愈微弱,她本想着細聲安慰他,鼓勵他撐下去,可是脫口而出的話卻變得有些惡狠狠的,「我警告你,你最好給我撐過去,要是你死了,我立刻帶着我的嫁妝改嫁給別的男人!」
一聽,寧莫北着急了,不知從哪裏來的精神,怒着一張臉瞪着她,虎吼一聲,「不準!」
「要是不準,你就給我好好地活着,活到咱們白髮蒼蒼,再也沒人肯要我為止!」
沐琅寰握着他手的力道更緊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手愈來愈冰冷。
「不準嫁給別人,你是我的!」他急急地說道,緊接着又粗喘着氣。
瞧着他那緊張又認真的模樣,她的心一縮一縮的,泛着尖銳的疼。
她早該如此,早該放下尊嚴,不顧一切的聽憑自己的感覺,接納他的。
寧莫北看向她,努力扯出一抹一如往常的痞笑,幽深的目光卻越發沉靜情人,「汝之所去,吾之將往。今日盟約,擊掌為誓!」說著,他奮力抬起另―只手,輕拍了她的掌心三下。「寰寰,無論我去了哪裏,我都會等着你……無論何時,此約無改。」
沐琅寰看着寧莫北的目光黯淡下去,直到他緊緊地閉上眼睛,她的眼淚涌在腮邊,整個人彷佛靜立了一般,不會喘息,不會動彈,一直凝望着他,有一度她耳邊傳來吵雜的聲音,可漸漸的那聲音也遠去,她的眼中只有他。
而後屋子裏好像進來了人,要將她拉離開,可是她卻緊緊地拉着寧莫北的手不放,只要不放手,他就不會離她遠去,所以她不能放,最後那些人似乎也放棄了,拿她沒有辦法,任她靠在榻邊的一角,怔怔地望着再也不肯睜眼的寧莫北……
他不可以這樣!
憑什麼莫名其妙勾動了她的心弦,卻又這麼不負責任的想要扔下她。
他難道不知道若是他現在走了,她以寡婦的身分待在庸郡王府得有多艱難嗎?望着那氣息微弱得幾乎像是沒有起伏的胸膛,向來胸有成竹的沐琅寰此刻慌得像是個迷途的小娃娃。
寰寰,行不行?
那好聽的聲音就像用琴瑟彈奏出來的一般,沉幽得能勾動人心裏隱藏得最深的情感。
寰寰,信我一次,我必不負你。
那時她嗤之以鼻。
如里寰寰願意等我,我就會早些回來。
那時她心緒不好,只是斜睨了他一眼。
寰寰不知道,你喜歡就是我喜歡,喜歡什麼就告訴我,我想辦法替你弄回來。無論我去了哪裏,我都會等着你……無論何時,此約無改。
腦海中不斷地迴響着他之前曾經在耳鬢廝磨時,在她耳際呢喃的那些話,那時她嗤之以鼻,不願相信半分,可如今卻覺得那些話重中之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一直以為她不可能會愛上他,卻不知道自己早已在他的嘻笑痴纏之下動了心。
華大夫來給寧莫北看過傷口之後,她才知曉,狙殺他們的那些刺客在刀尖上抹了毒,如今雖然血止住了,毒卻不好清乾淨,他的傷口腫起來,身子一直發著高熱,現在高熱總算是退了,卻依舊昏迷着。
望着沐琅寰那滿懷希望的眼神,華大夫的神情有些閃爍,她沒開口問,但心中卻已知最壞的結果。
這樣不聲不響地躺着,連粥和葯都灌不下去,他到底還能支撐幾日,她雖不是大夫,卻也看得清楚。
可她心裏總是有一絲感覺,只要她說說他想聽的話,罵罵他的沒臉沒皮,有一天他就會睜開眼睛看看她。
可無論她多努力,床上的人依舊一動也不動,只有那輕淺微弱的呼息證明他還活着。
過了好一會兒,沐飛霞上前將沐琅寰拉離開床榻邊,扯着她到一旁的美人榻坐下,接過了春雨手中的粥,硬是塞進她的手裏,命令道:「吃!」
瞧着沐琅寰像鬼一樣憔悴蒼白的模樣,沐飛霞很是心疼,她就不懂了,不過這麼短的時間,為何她那個總是讓人覺得跋扈飛揚的妹妹就完全變了個樣子?
聽說庸郡王遭到狙殺、傷重昏迷的消息時,祖父也是急得不得了,當下就要來郡王府看看,但是被她給勸住了,她先來瞧瞧情況再說。
瞧着三妹現在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她不免慶幸還好沒讓祖父過來,要不然祖父只怕會氣死。
「我吃不下……」沐琅寰有氣無力地道。寧莫北一天不醒,她就一天無法安下心來,吃不下也睡不着。
「吃不下你也得吃,要不然你沒有力氣守着他。」沐飛霞不舍地罵道。
她昨天到了郡王府,便見識到雲氏那幾乎監視般來主院打探消息的陣仗,心中暗嘆她這個庶妹真的不容易。
旁人瞧她先是沐家的守灶女,錢權在握,卻從沒瞧見她為了家族的生意幾乎徹夜不眠的勞心勞力。
直到妹妹高嫁進了庸郡王府,她本以為妹妹能過幾天舒心的日子,那回回門,她親眼瞧見外表風流無雙的王爺注視着妹妹時的深情款款,雖然妹妹總說他們之間的婚事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可她還是暗暗希望妹妹能夠放下那該死的理智,好好接受他對她的疼寵。
摸了摸自己已經顯懷的肚子,若非妹妹請了名醫替她調養身子,這個孩子只怕不會這麼輕易就托生到她的肚子裏,也因為懷了身孕,她終於在夫家站穩了腳步。
這些都是妹妹默默為她做的,可偏偏她是個沒用的,妹妹現在最需要人幫助時,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只能這樣陪着她,看顧着她的吃喝休息,免得傷了身子的根本。
「大姊,以前,我總覺得他很煩……」
每日沒臉沒皮的纏着,讓她恨不得把他暴揍一頓,可如今看他幾無生息地躺在床上,她的心又狠狠揪痛着。
為了鬆快一下氣氛,沐飛霞故意打趣道:「你有覺得誰不煩嗎?」
她這個妹妹性子過於清冷,倒還真沒有什麼人能讓她覺得不煩的。
「現在覺得就算他煩,只要能醒來便好。」
「傻丫頭,只有真心喜歡上一個人,才會覺得他處處都是好的,便是原本討人厭的地方也會覺得挺好的。」
「嗯……」沐琅寰勾唇而笑,那笑將她襯得更加柔弱,「我也覺得自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