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靜姝行了一禮,小聲道:「多謝你了。」頓了頓,她有些懊惱,「我這都成了災星了,你老因為我受傷。」
她抬起頭看着顧文堂的眼睛說道:「下次還請不必如此了,不是我不知好歹,只是並不是只有我的命矜貴,你的妻子孩子都等着你回去呢,這次運氣好撐過去了,若是……」
她心裏顫抖了一下,哽咽道:「若是你出了事,我這一輩子還如何安穩?你的孩子該有多可憐啊!」
「我還沒有孩子。」
林靜姝睜大眼睛,似是不明白他的話。
顧文堂重複道:「我還沒有孩子,姝姐兒,上次服毒,那是因為我有把握解毒,而這次……」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但凡是個男人,遇到危險了,都會下意識救那個他幾乎是看着長大的小姑娘,你就更不必放在心裏了。我知道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姑娘,你看這樣如何?若是將來我有了麻煩,你也救我一次,好不好?」
林靜姝下意識的答應,「好,我會的!」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擦擦眼淚,多少年沒哭過了,何況還是在別人面前掉眼淚。
顧文堂像是知道她尷尬,開口說道:「姝姐兒回去休息吧,昨天嚇壞了吧?」
林靜姝心裏明白,她不是害怕危險,她是害怕有人被她連累而死,輕輕抿嘴,道:「那您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如此過了半個月,顧文堂的傷勢一天天好起來,派去接張晚晴那兩個丫頭的人也回來了。
林靜姝對消瘦得不成樣子的兩個丫頭說道:「你們家小姐沒事,我已經讓人請她過來了。」
海棠、綠嬌跪下來磕頭,泣不成聲的道:「多謝表小姐救了我們家小姐。」
這大禮她們行的真心實意,這兩個月來,她們沒有一刻不擔驚受怕,若是小姐有個萬一,那她們兩個也不用活了。
林靜姝正要說話,張晚晴過來了,哭道:「海棠、綠嬌,你們沒事吧?」
三人瞬間抱在一起哭成一團,林靜姝無奈的等她們哭完,才說道:「想來你們主僕也有很多話要說,正好這天變得更冷了,我去街上多買些藥材回來。」
坊市如今不及從前熱鬧,林靜姝心情也不算好,幾次交戰,大夏很是吃了幾次虧,她懷疑是韓子秦在搞鬼。
想到上次的火藥,她又有些忌憚,看韓子秦的樣子那東西定是不多,可那種程度的炸彈,用在戰場上也夠他們喝上一壺的。
她想事情想得專心,直到前頭的路被人堵住,才抬起頭來詫異道:「你怎麽在這裏?」又往他身後看,「長生也來了?」
那人臉色立刻不好看起來,沒好氣道:「前門關正在打仗,他怎麽可能來?」
陸榕心裏暗恨,這丫頭到現在也認不出他來!
他又問道:「這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都及笄了,怎麽會跑到北地來?」
林靜姝奇怪道:「你們不是同袍嗎?他忙着打仗,你怎麽在這裏?」還有,他這話好像太過親昵了些吧?
她又回道:「因為一些事,不得不來一趟。」
陸榕自然是衝著韓子秦來的,是以淡淡道:「我來,自然是有公事在身。對了,你現在住在哪裏?」
林靜姝道:「住在將軍府。」
陸榕皺了皺眉頭,說道:「我有些事想問你,咱們去將軍府說吧。」
林靜姝見他神色凝重,便說道:「你先過去,我將這些藥材都收回去。」
現在正在打仗,藥材正是需求正大的時候,於將軍難得傳信給她,讓她多配些常用的藥物送到軍營里去,當然,銀子不用她自己出。
是以這些日子,她和蘭芝、紅梅根本就沒閑下來過,再算上將軍府的陳大娘,她們幾人一直在跟藥材較勁。
【第六十五章有仇報仇】
陸榕離開之後,並未如林靜姝說的去將軍府,而是去了一處廢棄的民宅。
民宅出人意料的乾凈,裏頭的人一見到陸榕,便稟報道:「他們應該在這裏落過腳。」
陸榕神色明暗不定,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四周,心裏冷笑,這倒是像他的風格。
不一會又有人進來,壓低聲音彙報着什麽,陸榕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然後吩咐道:「咱們去一趟於將軍那裏。」
到了大軍駐地,陸榕遞上了自己的令牌,不一會就有人來領他進去。
袁肅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問道:「前門關不是也在打仗?」
陸榕神色淡淡,只說道:「公務在身,有什麽辦法?」
袁肅沒有繼續問下去,心裏卻在嘀咕,什麽公務比打仗還要緊?
到了於將軍的營帳,他示意陸榕稍等,自己先進去,對神色疲憊的於將軍道:「將軍,那小子在外頭。」
於將軍收起地圖,說道:「帶他進來吧。」
陸榕進來後,恭敬的行禮,「將軍,小子陸榕。」
「陸柯那小子的弟弟?」於將軍直接道。
陸榕輕聲道:「是。」
於將軍打量他一陣子,才有些不悅道:「什麽公務這般重要,讓你連打仗都不顧了?」
論年紀,陸柯是他的後輩,但是論守衛邊關的時間,他也就是比陸柯長那麽一點罷了,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是他對那孩子十分欣賞……如今瞧着,眼前這孩子倒是有那麽一兩分陸柯的樣子。
陸榕解釋道:「我兄長之死與韓子秦有關,這仇,小子勢必要報!」其他的仇可以慢慢來,這個人,他卻一定要讓他死無全屍!
於將軍怒極反笑,「你不如你哥,國家大義面前你還想着一己之私,他守衛前門關多年,而你這張臉有多大的凝聚力,你不會不清楚,如今就為了個躲躲藏藏、丟盡了韓家臉的玩意,不顧前門關的百姓、不顧袍澤都在浴血奮戰,跑到這裏,只為了一段什麽時候都可以報的私仇?我看你哥就是還活着,都要被你氣死了!」
陸榕心裏一痛,輕聲道:「將軍,我不如我哥,被利用、被算計,甚至死後被潑了一身污水仍想着大夏。我只知道那是我哥,是十幾歲就為了我上了戰場的兄長、是為了讓我活得更加肆意,十幾年都沒有回來的哥哥。所以,在我心裏,什麽家國大義、什麽責任擔當,都不若他活着更加重要。
「就像如今,我明知道您說的才是他想要我做出的選擇,可是我不想,也不願意,我過不去心裏這道坎……我必須殺了韓子秦!」
說到最後,他眸中燃燒着刻骨的冰冷、恨意,還有偏執,使得臉上不太明顯的傷疤都猙獰了起來。
一想到他哥死前還不忘畫下一張蠻族的地圖,他就恨,恨不得參與這件事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於將軍心裏一驚,這孩子陷入魔怔了,他不僅恨蠻族、恨韓子秦,他還……恨大夏。
他目光複雜難辨,只道:「榕哥兒,你和你哥相處得不多吧?老夫見過他一次,那回我們一同回京面聖,和京郊大營的王將軍一起切磋了武藝,一起喝酒聊天。是以,他的性子,老夫也能看出幾分,你哥他沉默內斂、堅韌又執着,守衛前門關十幾年,你敢說全都是為了你?」
於將軍鄭重的看着陸榕,擲地有聲道:「榕哥兒,為將之人最驕傲之事莫過於守護一方水土,仇要報,血要還,但是家國也要保,被利用、被算計、被潑污水,老夫從來都不怕,人生於世,求的不過是問心無愧罷了。」
這一生,他輝煌過、落魄過、幸福過,也沉鬱過,甚至他的人生從碰到陛下那一刻起,就註定了被算計、被利用,甚至以後會不會善終都不得而知,可是那又如何?他依舊是保衛了這一方的百姓。
於將軍又憐惜的看着陸榕,輕聲道:「榕哥兒,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和你哥的這份信仰。」
眼前已經初露崢嶸的少年活得純粹,愛恨都明快如火一般,真是年輕啊……
陸榕卻覺得悲傷,他們求的是問心無愧,可有些人心裏只有權力地位,憑什麽?到底憑什麽?
壓下痛楚,他突然就不願意在這人面前說假話,是以他聲音清楚的說道:「將軍,陸榕不是英雄,也做不來您和我哥那樣的豁達寬容,我只知道,誰要害我,我就先下手為強,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沉默一瞬,他清晰而堅定、一字一句的道:「害了我哥的人,我必要讓他生不如死,無論那人是何身分!」
他們毀了他最在乎的親人,他就將他們在乎的一一毀去。
於將軍心裏一嘆,不再多言,這孩子心裏憋着一股氣,發在韓子秦身上也好,是以他道:「我同意你留下來,不過這裏可不是前門關,不會有人給你特殊對待。」
陸榕行了一禮,保證道:「多謝將軍,陸榕保證不會因為私仇影響公事。」韓子秦去了魏國,憑他一己之力根本就殺不了人,這樣也好,戰場上一決勝負。
等陸榕告辭之後,於將軍取出地圖,卻久久沒動彈。
見狀,袁肅遲疑了一會,終究開口道:「將軍這是又想起海哥兒了?」
江海,於將軍唯一的義子。
於將軍搖了搖頭,嘆道:「人老了,總愛想起從前的事。」
海哥兒單純敦厚,小小年紀沒了父母,他將他養在府里,那孩子一心想着他,小的時候分糖糕給他吃,長大了就跟在他身後練武,雖然天資有限,但是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