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需再忍（一）

紀老太太端坐起身，半垂着眼，目光一寸寸在秦氏身上掃過。墨綠雲紋的絲絨抹額襯得她雙目越發冰冷。

她不是偏心，秦氏和顧姨娘她一個也看不上。只不過，相比一個無關緊要的姨娘，她更厭惡秦氏出身破落，卻佔著兒子嫡妻的位置！可她卻不會將這種想法擺在面上讓別人詬病：“當年阮家是看在你大哥秦城前途無量，這才讓阮寧與爾嵐定了親。可你看看，如今他也是三十好幾了，卻無半分進益……”

秦氏心中怎麼會不明白……他們兄妹早無父母親人，家境破落，大哥事事受阻，前途堪憂。所以阮家早就有了解除親事的念頭，只是礙着親戚間的臉面，一直沒有擺到面上來說而已。“可是……老爺好歹是做官的人，也是要臉面的呀！若是換親，豈不讓旁人在背後說嘴……”

“住口！”紀老太太的手指在桌子上使勁敲了敲，眼睛反着窗閣外的光影，越發顯得懾人，讓秦氏幾乎不敢抬頭：“若不是有成霖在，阮家早就悔婚了。今天出了這檔子事，也是天意，是爾嵐沒福！你還是回去勸勸爾嵐，知道這件事之後不要無理取鬧！這才是你當娘的應該做的。”

秦氏雙目泫然，心下寒意如冷露澆頭，蔓延至全身。多年所受的白眼與冷淡讓她凡事不敢過多的爭辯，然而為了自己的女兒，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退縮。

當秦氏膝行到紀老太太腳下，苦苦哀求時，紀爾嵐正走到外邊，下人見她都如躲瘟神一般。她是不在意的，來日方長。只是隱隱約約聽見秦氏低低的哭求聲，心裏十分不是滋味，紀爾嵐咬了咬牙，罵了自己一句‘膿包’，腳下生風的進了院子。

“稟老太太，二姑娘來了。”

丫頭們一聲稟報，裡外聲音頓時一靜。

紀爾嵐的雙眼在院子裏掃過，她院子裏的丫頭嬤嬤都在這整齊的跪着呢。見她走上前，眾人都紛紛露出複雜不明的神色。有平靜的，有氣惱的，也有厭惡的，就是沒有同情或擔憂。

她暗哂一聲，自己在眾人眼中的口碑還真是……她坦然穿過門前的各色目光，瞄在裏面端坐着的身影上，腳下僅僅只是一頓，便邁進了門檻。

秦氏面容上猶掛着淚痕，轉身看見紀爾嵐進來，臉色更加蒼白。“爾嵐？你怎麼來了……你的傷……”

紀爾嵐深深的看了秦氏一眼，心中五味陳雜。

她一向跟自己的阿娘和兄弟不親，為了得到父親的寵愛，平日裏對顧姨娘母女百般討好。對自己的親娘秦氏看也不願意多看一眼，嫌她軟骨頭，明明是正妻，卻讓顧氏壓的抬不起頭來，害的她也要跟着受氣。

可現在，紀爾嵐已經歷經百般苦難，重生回頭，如同一個局外人般理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秦氏這種天生的軟弱，又算得上什麼錯？

她將目光從秦氏打濕了一片的裙幅上移開，見紀老太太沉着臉看她，直截了當的開口說道：“祖母，家門不幸。大姐姐是個賊，她偷了母親的簪子，還要殺孫女滅口。孫女暈迷過去無法分辨，受了委屈無人伸冤，現在連親事也要為她所奪。”她頓了頓，抬眸冷冷的環顧眾人，說道：“事關人命，孫女拼了臉面不要，寧願下半輩子絞了頭髮做姑子去，也要稟到衙門，請知州老爺為爾嵐做主！”

她的態度無比強硬，是從未有過的冷然和不留餘地。紀老太太、秦氏與幾個丫頭都懵的那裏，瞠目結舌的看着她。

紀爾嵐挑唇冷哼一聲，不管其他人有什麼反應，抬腳就往外走。

紀老太太壓根沒想到紀爾嵐會來這麼一出，愣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卻見紀爾嵐已經火速出了屋子，連忙驚呼道：“回來！你這是說的什麼混話！誰是賊！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給我把她制住！”

紀爾嵐原本就沒打算避諱人，此時也像沒聽見似的，拔腿就往院子裏沖，紀老太太怒氣盈眉，撥開一旁目瞪口呆的丫頭婆子，親自追出門來：“站住！你給我站住！”

官宦人家最重名聲規矩，可到底比百年的世家大族有許多不如，不然，紀老太太母子倆就算再看不上秦氏，也不會將她們娘幾個貶低至此，連下人都不將她放在眼中。

境況如此，她紀爾嵐還有必要戰戰兢兢，瞻前顧後么？那她還重活做什麼！

她心中暗笑，仿若情緒萬般激動似的提高嗓門，也不管左鄰右里誰能聽見，扯着嗓子就吼道：“我大姐姐是個賊！孫女定要告到衙門去，免得將來這樁醜事被人知曉毀了父親的仕途，今上若知道父親有個做賊的女兒，到時糟了貶斥，豈不後悔莫及！”

紀天姀本來還端着面色在偏廈里‘病着’，此時聽見外面的動靜，整個人顫了顫，哪裏還坐得住，連忙披了件素銀薄棉斗篷出來。簇新的玉色煙霞羅裙墜地搖曳，她斜斜的扶着婢女的手，一副病體嬌弱的模樣。杏眼中滿是無辜：“二妹妹，你胡言亂語什麼！誰是賊！誰偷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