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春風楊柳刀

第四百三十八章 春風楊柳刀

日光曉透,徐江南醒來的時候,衛敬已經不見了蹤影,前者也不奇怪,畢竟對於衛敬這樣的大宗師來說,想要刻意掩藏蹤跡還是輕而易舉。不過當衛敬走了之後,徐江南折返了一陣,在官道上的一間茶館上等着,店家是一對夫婦,年歲四十左右,與人很是熱情,徐江南一連呆了數日,倒是聽到了不少小道消息,例如這家鋪子原來是婦人開的,還聽說婦人原來是西蜀道的人,早年開這家鋪子是為了等一個人回來,可惜沒等到,倒是如今的店家常來喝茶,也幫着打下手,時日長了之後,倒成了一家人,有時候有人用這事來調侃,男子每每聽到,都是一臉臉紅樣子,倒像是故意佔了如此便宜,但是木訥的性子又說不出幾句反駁的話,只能更為賣力的擦了擦桌子,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倒是婦人,過了這麼些年,還有着西蜀道的潑辣性子,能知道這些往去的也都是些熟客,她也不怕沒了生意,罵人的話張口就來。

數日之後,徐江南倒是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之前在北地見過的那個少年,還背着徐江南給他的劍匣,行路了這麼久,也沒見臉上有疲倦氣色,甚至還有不少的歡喜味道,像是因為如今自己的樣子更像是一位走江湖的劍客。

見到徐江南的時候,徑直咧開嘴笑了起來。

徑直小跑過來,不假思索的喊了一聲師父。

徐江南沒有應,倒是先招呼少年坐下,不過這聲師父反而讓本來低頭算賬的婦人抬了抬頭,狐疑的看了一眼徐江南,隨後又笑着搖了搖頭,似乎覺得這麼年輕的人就能做人師父有些浮誇。

等少年坐下后,徐江南招呼店家又上了一杯茶水,還要了一分茶點。“師父先別忙着叫,吃點東西吧。”

少年臉上笑容聞言一僵,但沒有多言語,低頭悶聲吃着東西。

徐江南趁着少年低頭吃東西的時候,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姓馮。”

少年抬起頭,咽了一口茶點,悶聲說道:“我不姓馮。我也不姓徐了。”

徐江南聽到這番賭氣話語心裏一笑,自先說道:“收不收不是我說了算。”

少年突然抬起頭,嘴角還沾有糕屑,卻是一臉驚喜。

可是這會徐江南卻不順着往下說:“馮起涼,應該是你爹吧。”少年默然的點了點頭。

徐江南繼續說道:“原本馮家在涼州也有點名望,怎麼就剩你一個了。”少年吃糕點的速度緩了下來。可隨後又是繼續吃喝,“幾年前家中營生不景氣,父親聽聞邊境營生好做,便籌了點銀子過去。然後,然後就沒回來。”

徐江南搓了搓手心,輕聲說道:“走私吧。”

少年突然抬起頭,盯着徐江南。

徐江南笑着說:“不難猜,你說哪有生意不往太平城裏走的,再者我在燕城呆過,巡城的將士亦會出城,謝安城這個人我不談,但在再北地呆了這麼數日,沒見過朝廷兵馬奪人錢財的骯髒事,反倒有許多商家跟着將士後門去做生意,狐假虎威,圖個心安。你爹出事之時未曾碰見兵馬,不是運氣差,而是有意,走私這種事,畢竟見不得官兵。不然也是一個死字。一本萬利的買賣,不把命壓上去,怎麼賺銀子。

不過我只是好奇,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少年臉色不變,像是默認,然後說道:“遇見幾位遊俠,那會還小,趁亂戰的時候,把自己埋死人堆里,還特意在背上劃了一刀。躲過一劫。”

徐江南突然笑着說道:“所以你才想做遊俠?”

少年嗯了一聲,隨後突然抬起頭,“就覺得欠着這幾位遊俠的恩,要還。”說完又低下頭將僅剩的糕點吃完,隨後又是飲盡一杯涼茶。

徐江南往前探了探身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說道:“吃好了?吃好了可就要趕路了。還是那句話,能不能收你做徒弟,得到了長安,見過一個人才算。”

——————

長安城,朱雀街上唐府的後院裏,唐老婦人正幫襯着打點宮裏的賞賜,如今唐家聖眷正隆,春闈考官也

是落在老太公的手裏,新晉的吏部尚書,還兼着禮部尚書的職位,風頭一時無二,宮裏也是時不時給些賞賜,彰顯天恩,再者老太公又是重回朝堂,朝廷那些官,不管是為官,還是真的敘舊,總之拜訪者數不勝數,老太公如今也是一改之前的清貴樣子,來者不拒,東西一概收下,但不收錢財。

等見到老太公從宮裏歸來,老婦人擱下手上東西,朝着一旁的衛月努努嘴,“你先和寒兒收拾着,晚點我再過來。”

衛月笑容甜美,福了一禮,老婦人拍了拍衛月的手,笑道:“你這孩子,早就說了,咱們家沒那麼多規矩。”

起先老太公和婦人都說二十年的清貧生活過習慣了,不想要侍女,至於衛月,手上也有機密東西,本說著也不要,可偌大個宅子,就兩三個人住,實在是太過清靜,加之平素拜訪者也多,想了想,也就招了個管家,一個門房,幾個打掃的下人,然後還從教司坊找了兩個識字的小丫鬟,因為那天冬至,又正好是兩個小丫鬟,就取了冬至前後一個叫唐雪兒,另外一個就叫唐寒兒,之前說是給兩位老人招的,實際上這兩位姑娘的契約上都是衛月的名字,倒不是衛月如此要求,反而是老婦人的好意。要是兩位丫鬟掛在老人名下,就算兩位丫鬟通情達理,話風上面還是會偏袒老人多一些,但是換過來,那就不一樣了,生殺大權在衛月手上,兩位小姑娘自然知道要幫誰說話

當然,這是其一,其二便是老婦人的私心了,若是她的丫鬟,日後十有八九是要嫁外人的,可若是衛月的丫鬟,等入了門,兩位姑娘也得跟着進門,旁的不提,少說也得加個通房二字,這機會不就名正言順的多了。

老婦人是個常人,也有常人的心態,以前吶,覺得能再見女兒一面就好,得知孫兒活着就想見孫兒一面,可見了一面,又想見第二面,後來呢,又想見到孫兒娶妻成家,現在呢,就想殷切的見到玄孫,人之常情。

如今站在衛月旁邊的小姑娘就是唐寒兒,眉清目秀,原本也算官家的千金,不過不大,父親是個縣丞,半年前涼州李刺史身死,這青天一換,哪有魚兒不遭殃,唐寒兒一家人便是這遭殃的魚兒,父親發配去了邊疆,母親死在路上,至於自己,也被充入教司坊,反抗了一兩個月,想過死,沒死成,被人從死門關拉了回來,再也不敢死,尤其是閉上眼睛等死的幾盞茶功夫,再也不想經歷,索性認了命。

不過比之大多數在教司坊的女子,她的命明顯要好上不少,聽說自家的主子是西蜀衛家的千金小姐,跟西蜀唐家的孫子定了親事,老太公怎麼說也是書香世家,自然不會任性打罵。不過小妮子起先還有些拘謹,因為聽說過當年小姐與徐暄私奔被老爺子斷了父女關係一事,覺得唐府家教甚嚴,可呆了數日,覺察到這老爺子也並未如傳言一般苛刻,相反事事隨意,就連家宴時常也讓招呼她們同席,反倒是在教司坊呆了半年的驚艷教誨,學到了不少尊卑之別。

至於另外一個侍女雪兒,今日大早便出了門,去給唐老爺子抓藥去了。老爺子久居西蜀,西蜀乃西夏的第二糧倉,氣候溫和,不像長安,苦寒三月,哪怕立了春,還有倒春寒,到時候更為寒冷,老爺子本來就車馬勞累了數月,才從西蜀道一路平安到長安,要不是衛月平素還用內力給兩位老人推血,就光這一段路下來,兩位老人的身子骨也吃不消。

這次冬寒,唐老爺子入宮勤快,手指關節凍的通紅,還瘙癢,像是凍瘡,老婦人大早就讓雪兒去了一管抓藥,還讓請個大夫。

老婦人走到唐老爺子身邊,先是將手爐遞給老爺子,然後看着天色說道:“雪兒大早就出門了,怎麼這時候還沒回來?該不會路上出什麼事了吧。”

老太公皺了下眉頭說道:“亂說,如今長安可不比當初。哪有什麼賊人敢當街行兇。”

老婦人嗯了一聲,隨後又嘆了口氣。

不過老太公轉而想到了什麼,手抱着暖爐,順口說道;“不過今日老夫去宮內,出門的時候倒是見到過幾個大夫進宮,不知道是不是與此事有關。”

老婦人有些疑惑,雙手交疊握着,撇了一眼一旁還在盤算禮品的衛月,小聲說道:“之前聽說宮裏那位公主回來

了?難不成是公主病了?不過公主要是病了,宮中也該有御醫照料。怎麼會由民間大夫看診。”

老太公也是悄悄嗯了一聲,然後側過身子悄悄說道:“回來已經有月余了。至於身體是否有恙?老夫哪裏能知曉,老夫只知道近些時日進宮的大夫的確有些多了,至於御醫。”老爺子冷笑一聲說道:“別的不說,二十年前,徐暄先是殺了一批西楚御醫,後來又殺了一批西夏的御醫,這年頭誰還敢進太醫院?不過今日倒是打聽到了些許消息,說咱們這位公主,去過了北地,見着了小徐子。”

一提到徐江南,老婦人臉上明顯有了幾分笑意,舒了口氣,爾後說道:“提到小徐子。這都到年末了,還有幾天就新歲了。他還能趕回來嗎?”

話正說著,衛月指揮着唐寒兒抱着個小木箱子過來,見着兩位老人,雖是之前老婦人始終強調說用不着行禮,衛月還是先福禮,當然在衛月這裏,這動作並不是小心,也不是討好,僅僅因為這兩位老人是長輩,福禮之後,衛月這才開腔說道:“太公,這箱子是秦府送來的,裏面有銀票五千兩。”

老太公聞言皺了下眉頭,“秦府?禮部的?”

衛月笑着說道:“倒不是禮部主事。原涼州李懷李刺史的女婿。”

老太公恍然大悟,可隨後又是蹊蹺說道:“這李懷跟老夫也沒什麼交情,不過老夫倒是聽說李懷身死的時候,卻是勸說這位秦公子勿要出仕,怎麼了,這位秦公子也想試試春闈?”

衛月將匣子放在桌上,還沒開口,倒是討喜的唐寒兒搶先說道:“回稟太公,依照這秦公子說法吶,是咱們公子當初救了他的命,說是欠少爺的。不過說起來,還是咱們家的公子本事大。”

衛月其實比上這位侍女也大不上幾歲,但她這兩年經歷的事情着實成熟了很多,聞言調笑說道:“就你知道的多。”小侍女寒兒吐了吐舌頭。

老太公擺了擺手說道:“既然是承他的情。那就收了吧。”

衛月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沒有開這個口。嗯了一聲。

老太公瞧着衛月的神情,手摩挲着手爐,溫吞說道:“當了大半輩子的書生。臨到頭了,就想好好當一回太公,還不成嗎?就想試試不講道理的護犢子究竟是何種感覺。”

衛月抿嘴一笑。

倒是老婦人白了一眼後者,唏噓一聲將衛月拉到跟前,她其實知道後者手裏掌握着一股他們都不太清楚的兵馬,說是兵馬其實也不太合適,準確說是暗諜,但是她從來也沒有過分問過,只是時不時會從她這裏去詢問一些關於徐江南的近態。

老婦人牽着衛月的手,嘆了口氣,咋舌說道:“這都年關了,過了這個年關可就開春了。等開了春,你可就是我唐家的姑娘了。就是不知道這臭小子能不能趕回來,對了,還有親家,怎麼這女兒家的大事都不放在心上嗎?”

衛月聞言卻是冷哼一聲,望了望宮牆方向,心下想到,哪裏是回不來,明明是知道自己犯了事,不敢回來見我?其實早些時辰,衛月還覺得自己是插足的那位,可如今有了兩位老人撐腰,明顯腰桿直了不少,小姐心氣也上來了。眯了眯眼行,我倒要看看,你幾時回來見我。

只不過當著老婦人的面,衛月還是一副笑顏,“爹爹那邊應該快了,本來說澈哥哥也來,可人都快到長安了,不知道家裏出了什麼事,又給折返了回去。倒是他嘛,其實這會也該到了,就是聽說路上救了個人,耽擱了些時辰,近日也該進城了。”

衛月彎着眸子帶着笑,可在一旁給老太公讀禮冊名錄的唐寒兒眼裏,總覺得有股子春風楊柳刀在順着脖子往下溜,寒意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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