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六章 你不信任她
常笙畫和任筱鷗聊了幾句之後,就讓寧韶明待在這裏等着,她帶着安秋和任筱鷗出去了一趟。
寧韶明也沒問他們要去哪裏要做什麼,坐在沙發上坐着閉目養神,偶爾拿起手機看看調查組那邊發給他的信息,通知他關於孟老總和孟氏軍工的最新消息。
現在孟氏軍工這條線是寧韶明在跟着的,他配合常笙畫待在明面上吸引火力,背後有一組人在配合他,全程沒拖後腿也沒不聽命令,也算是十分給他面子了。
原因無非就是那麼幾個,一來是如他目前的上司梁中將所說,他和常笙畫的合作是軍部和世家對You-Know-Who的示好,算是彼此之間和解的信號,自然不會有人這麼沒眼色撞在槍眼子上;二來就是因為他這個寧家子的身份,不管寧景侯對他是什麼態度,反正軍部這邊兩頭都不得罪就對了。
寧家子……
寧韶明想起剛才寧景侯的那通電話,嘴角勾出幾分涼薄的嗤笑。
這個身份能給他帶來多少好處不好說,帶來了諸多風雨倒是真的。
寧韶明享受着生在世家的特權,自然不會去怨恨自己投胎的姿勢不對、無病呻吟說自己如果是個普通人就好了,只是當好處遠遠及不上付出的代價時,寧韶明更喜歡當斷則斷,這些所謂的榮光抓在手裏也是燙手,有人會抓着不放,但這些人里恐怕並不包括寧韶明。
不過在很多人眼裏,他和常笙畫強強聯合,怕是都以為他們想要想去爭去搶吧,就連寧景侯也覺得寧韶明有什麼野心不好說,但是常笙畫肯定是圖謀不軌。
——總有人把自己活成了別人肚子裏的蛔蟲,自認為自己藏在臟污的腸道,就能探聽到此人腦子裏的聲音。
從常笙畫他們出去之後,關一徑就一直坐在那裏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就在寧韶明思索着怎麼處理寧景侯那個煩人精的時候,關一徑突然轉過臉來,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他的目光非常坦然直接,寧韶明察覺到動靜,不解地抬頭回視他,“怎麼了?”
關一徑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素來都是板正得可以直接去拍徵兵廣告的人,軍裝挺拔,姿容乾淨,風紀扣一個都不遺漏地扣好,最是看不慣寧韶明這樣懶懶散散沒個正行的人。
可如今的關一徑穿着簡單的夏裝,衣角的皺褶都沒有撫平,鬍子茬冒了出來,整個下巴顯得青青的,眼袋張揚地掛在了眼底,整個人的精氣神兒都像是被什麼東西吸走了似的,顯得都比以前老了好幾歲。
寧韶明看得心生唏噓。
他和關一徑也算是老相識了——不打不相識的那種。
寧韶明帶着殲龍跟關一徑的師裝三連不知道斗過多少回,雖然大家兵種不同,但是互相切磋取長補短這種事情是不分人的,師裝三連和殲龍大隊之間一直是對手兼歡喜冤家,之前殲龍大隊陷入低谷,在和師裝三連的演習中失誤巨大,當時關一徑還生了好大的氣。
他們那會兒還說過等殲龍大隊恢復狀態之後再來鬥上一斗,然後今年二月份找到機會打了一場,殲龍鑽了個漏洞贏了,師裝三連那邊還很不服氣,說要下次再戰。
可如今他們面對面坐着,種種糾葛纏繞彼此,在事情徹底解決之前,誰都提不起討論那些事情的興趣了。
其實當時從常笙畫那裏得知關一徑就是常笙畫的老師關韞庄的兒子,寧韶明也不得不感慨這個世界太小,兜兜轉轉一輪,熟悉的人還是出現在了熟悉的地方。
也許冥冥之中,真的有命中注定這種說法。
關一徑從寧韶明的眼神中讀出了幾分意思,不由得苦笑,他抬手抹了一把臉,試圖讓自己顯得精神一點,“今天還沒來得及打理自己……”
寧韶明隨口道:“沒什麼,忙起來是顧不上這些小事。”
關一徑垂下眼帘,冷不丁道:“抱歉。”
寧韶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麼?”
“那時候……”關一徑遲疑着道,“我為我對你的偏見道歉。”
私生活混亂、個人作風不好什麼的,這些傳言在軍中流傳得很廣,關一徑所在的師裝三連和殲龍大隊來往比較多,便有很多人在他面前繪聲繪色說起這些東西。
關一徑以前聽得多了,很多印象便也固定在那裏了,他對殲龍大隊的實力沒什麼意見,就是對他們的個人作風不太看好,尤其是他們的頭兒寧韶明。
事實上和寧韶明接觸得多了,那些捕風捉影的東西便很容易不攻自破,不過每次見面時這位寧大少總是一副眼高過頂桀驁不馴的樣子,看起來也不是好相與的,關一逕自然就沒有深究了。
常笙畫和寧韶明在一起之後,關一徑出於對常笙畫的關心,就去認真地關注了一番和寧韶明相關的各種消息,慢慢也意識到自己以前走入了一個人云亦云的誤區里,只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寧韶明道歉。
寧韶明有點意外,不過又有種情理之中的感覺。
關一徑這個人總是正直得過分,像是“循規蹈矩”四個字的代名詞,和寧韶明這種性子不邪但喜歡劍走偏鋒的人不一樣,如果知錯不認,對他來說大概是個天大的罪過吧。
所以寧韶明也沒客套,只是點了頭,“嗯”了一聲算是接受對方的道歉了。
他也沒什麼好委屈的,雖然那些流言傳得過分,不過寧韶明也沒有安分守己當個兵,最囂張的時期就差學孫猴子把軍部的天給捅穿了,直到被一場潑天鮮血洗禮之後,他才從血光里撿起“沉穩”二字。
成長和蛻變的代價太大,他已經無意去追究當年那些紛擾是非誰對誰錯了。
寧韶明坐直身子,目光直直地探入關一徑的眼底,“其實我很好奇……今年二月那次演習,笙畫把貓哥的事情跟你提了,但實際上那時候你已經見過貓哥,你就沒有想過跟笙畫說一聲?”
關一徑面露幾分難堪。
寧韶明的語氣很平穩,並沒有什麼譴責的意思,“她想過瞞着任筱鷗他們,但是沒想過瞞着你,我沒猜錯的話……你懷疑過她,對吧。”
關一徑動了動唇,“我只是想……想驗證一下……”
“驗證她說的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相?”寧韶明淡淡道,“你不信任她。”
關一徑只覺滿嘴苦澀,“花姐是我的恩人,貓哥也是,我不知道我能信任誰。”
他比常笙畫更早接觸到苗鳳纖,但是第七小隊倖存的兩個人卻各自為政,本來對他們極度信任的關一徑陷入了迷茫和困惑之中,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他知道常笙畫和苗鳳纖之間必定有一個人出了問題,但是關一徑不知道真相,只能兀自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與其說他不信任常笙畫或者是苗鳳纖,不如說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相信了。
本該死去的人還活着,本該聯盟的人互不相干,後來常笙畫又只將一部分真相告知於他,只提及關韞庄的時和貓哥苗鳳纖有關係,但是涉及到很多當時未解的謎團,常笙畫沒有說得太仔細,有不少地方都語焉不詳。
關一徑的整個世界天翻地覆,他震驚又倉皇,下意識就將內心的惶然藏了起來,臉色如常地在常笙畫面前裝出驚訝和悲傷。
……他也不是不懂事的少年人了,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就算他性格正直,但是成年人該有的情緒掩飾能力還是有的。
他騙過了當時因為覺得愧疚而沒有仔細觀察他的常笙畫,或者說常笙畫沒想到關一徑會瞞着她,更沒想到苗鳳纖隻字不提自己見過關一徑的事情,也許是因為他利用了關一徑,不齒於自己的行徑,更不敢在本來就憤怒的常笙畫面前展現他更多的卑劣。
說到底,心理學家也不會讀心術,習慣性評估一個人之後形成固定的印象,有時候反而容易馬失前蹄,常笙畫在外人面前少有失誤,面對自己人卻難免有些鬆懈。
等關一徑冷靜下來,發覺這件事做得有點對不起常笙畫時,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和常笙畫開口解釋了。
直到上個月,苗鳳纖在他面前親口承認所有真相,關一徑才驗證了常笙畫的一言一語都沒有虛假,可是欺瞞已經造成,又怎麼能夠抹去了?
寧韶明沉默了一會兒,“其實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換做是我,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如果他當年死去的殲龍隊員突然活着跑回來告訴他誰誰誰是叛徒,那他肯定也下不了狠心來決定到底要信任誰。
“其實笙畫也不是怪你瞞着他,”寧韶明道,“她只是覺得……既然你想自己了結那些恩怨,那就幹得漂亮點,拖累別人就罷了,把自己填進去,你讓她怎麼跟你父親交代?”
關一徑眼眶一紅,“是我對不起她。”
寧韶明搖頭,“你只是對不起你自己。”
自己費盡心思賺來的生活有可能拐了個彎,拐去再也預料不到的遠方,誰知道是吉是凶呢?
即使榮耀加身,在得知關韞庄背後的真相之後,這樣承襲的榮耀又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