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指揮使的女兒又如何？」寧婉輕蔑地一笑，她覺得自己遠勝小周夫人，就算小周夫人不是出身低賤，也是周指揮使的嫡女，她還是覺得自己比小周夫人好，而且她相信盧鐵石，他一定會不毀親，就像他自己說的，就是公主要嫁他也不會屈服，他是真正的男子漢，有這個擔當！
因此寧婉毫不在意的道：「爹娘，該做什麽依舊做什麽，我還要看帳呢。」
寧婉的帳沒看幾頁，就聽見開門聲響，抬眼見盧鐵石走了進來，便又低下頭，理也不理他。
盧鐵石便幾步走上前坐在她對面，「我娘一向身子不好，沒什麽見識，又被那邊一騙就上當，過來說些不該說的話，你別生氣。」
「你怎麽知道是上當？畢竟是三品指揮使的女兒呀！」
「要是真好，何不嫁給那邊的兩個？」
寧婉就知道盧鐵石心裏是再明白不過，可是夢裏他為什麽娶了小周夫人呢？她真想搖搖他的腦袋問一問，可那自然是問不出的，盧鐵石哪裏會知道自己夢裏的事呢？
她頭也不抬地說：「我不是氣吳夫人，是氣你！」
其實寧婉真不氣吳夫人，她那樣的糊塗人有什麽可氣的，她是氣盧鐵石，為什麽明知道小周夫人不好還娶她，讓許多人都嘲笑他！恐怕是因為吳夫人答應了，他也就沒有反對。他就是太不會關心照顧自己了！就像在自己的夢中，眼見着他一連幾十天吃住都在城牆上，有什麽吃的就隨便吃一點，沒有也不吭聲，傷腿受了風寒也不知道敷藥，她心疼，可也更生氣！
盧鐵石坐得筆直的身子向前探，伏在案上側頭看着寧婉的眼睛，「你怎麽能不氣呢？」
那張英俊的臉在桌上，側着頭，一雙眼睛黑黝黝地看着自己，不知為什麽，寧婉心中的怒氣立即就沒了，想了想問：「你為什麽娶親？」
她已將頭從帳本上抬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他明明根本不想要任何拖累，怎麽會想到要娶親這樣麻煩的事？
盧鐵石也重新坐直身子，雙眼迎上了她的目光，十分地坦然，「我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了。」
是的，男子二十而冠，已經是成人了，娶親也是應該的，可盧鐵石曾親口說過他一點也不想娶親，但寧婉總不能拿自己夢裏的事情來反駁他吧，因此被這一句給噎住了，半晌才想了起來，「不對！年前我去看你娘，她就說要給你說親，可你還不是到了年中才來我家提親？」
「我娘一直愛嘮叨，她可能說了許久，我也沒放在心上。」
「那你怎麽突然放在心上了？」
「那、那天……」盧鐵石為難地說：「那天我在德聚豐等着抓賊，聽到夜裏你爹和你娘說要趕緊給你說親，我突然想到你如果嫁了別人，我就沒人可娶了，才急着來說親。」
「虎台縣那麽多好姑娘都想嫁你，怎麽可能無人可娶？」她反駁。
「反正我不能看着你嫁給別人！」
對於這樣的回答，寧婉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急忙道：「我有什麽好？」
「反正我只認得你一個好姑娘！」
寧婉其實思索過很久，就算盧鐵石因為某種原因才要成親，可他究竟為何要向自己提親呢？
是因為自己幫過他？就像她的夢中他以為是郭小燕幫他就納她做了妾……不對，他來還禮時從沒有提過；是因為他聽說趙國藩的流言而來幫自己？也不對，他整日忙着修繕城牆未必聽到；是因為擒賊時與自己共處一室？還是不對，這事瞞過了所有的人；甚至她還想過，也許他是因為自己長得漂亮才來求娶，但立即就被自己否決了，雖然盧鐵石那樣說過，但應該是無心之言，畢竟長得美的人多得很，自己不算什麽……
如今聽了盧鐵石的話，寧婉一下子站了起來，「明明徐老知府還有幾家都遣人向你提過親，羊百戶的妹妹時常去幫你洗衣裳，還有那天城隍巡遊時，丁三姑娘把手裏的花扔給了你……你怎麽說只認識我一個女子？」
「她們也許認識我，可我真的只認識你呀！」
難道這些人都不算盧鐵石認識的？不過，這還真是盧鐵石的說話風格，他從不會虛偽地找理由，就比如他忘記了接小周夫人和郭小燕進城時就坦然承認忘記了，而沒有說什麽急着回城只能先公後私之類的話。
「是這樣啊！」寧婉努力地掩住笑容，那些消息傳到她耳中時總有些不痛快，可又不能去問盧鐵石，此時一氣全說了出來，又得了這麽個回答，頓時那些積下的不快一下子都散了。她垂着頭裝出勉強的語氣說：「那我就不生氣了。」
「你不氣就好，」盧鐵石說著向她嘴裏塞了一樣東西，「那吃塊糖吧，這是我娘做的，剛剛給我包了一大包，說是讓我給你賠禮的。」
寧婉一嚼，滿口生香，原來是芝麻糖。「你怎麽說服你娘的？」
「我娘其實不是不懂道理，她就是、就是……」盧鐵石說不出來，突然就冒出一句，「我恨我爹！」
吳夫人之所以這樣，少不了與盧指揮僉事有關，可最可憐的其實是盧鐵石，為此他吃了太多的苦，寧婉早就察覺他喜歡到她家來蹭飯就是因為家裏整日和和睦睦的。她突然想摸他的頭安慰一下，便伸出了手，就在差一點摸到他時又縮了回來，只說了一句，「你早已經能照顧你娘了！」
「也能照顧你。」盧鐵石笑了，彷佛堅冰被和煦的陽光融化了。「你說不肯退親時，我心裏真的好高興。」
他的笑容也太不像一個將軍了吧！心裏這麽想，寧婉卻臊紅了臉，「不是，不是的，」她不肯退親其實不是因為一定要嫁他，而是不要他娶小周夫人，可她又不能把話說明白，「你走吧，成親前不好見面的。」
「我去告訴你爹你娘——不，是爹娘，沒事了。」盧鐵石說著起身走了，手卻在離開前在她頭上輕輕地掠了一下。
留下寧婉獃獃地立在屋子中想着，他……怎麽會這樣輕浮？
沒一會兒，於氏便過來了，「該吃飯了。雖然沒成親見面不大好，可眼下正趕上用飯時間，我就做主留女婿在家吃過飯再走。反正也分桌，不要緊的。」她拉着么女進了正屋。
寧梁與盧鐵石坐在炕上說話，「既然親家夫人想要你們今年成親，那就今年吧，我們家什麽時候都行。」
寧婉聽了趕緊說：「不成，今年秋冬德聚豐的生意正忙，我總要在家裏打理。」
寧梁卻向她說：「你嫁過去也一樣能打理。」說著又轉向盧鐵石，「來，婉兒也來了，吃飯吧！」
然而盧鐵石吃了這頓飯後許久沒有再來，就是先前時常捎來的小東西也沒有了，原來他帶着撥給他的軍士們進山伐木去了。
寧婉早知道盧鐵石這次修繕城牆時會將有些破敗的城門重新換過，這時間倒對得上，因此也不擔心他，只是在娘的堅持下少在鋪子裏管生意，反而多留在屋裏做針線。
縫着大紅的喜服，寧婉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果真定了親，與盧鐵石定了親，一個原本高高在上，令她最敬仰的人，不知怎麽就成了她未來的夫婿。
寧婉想了又想，又與爹娘商量，便將小柳調到了虎台縣裏，帶着他管整個德聚豐的生意，待自己嫁出去，爹娘管不了這麽大的一攤子事，小柳就是大掌柜。
寧婉還有意給爹娘另外買一處房舍住，不必在德聚豐做事，每日裏只帶着石頭就好。
但是爹娘不願意，他們寧願留在鋪子裏，像現在一樣做些事情。而且他們都喜歡小柳，也服氣小柳，皆十分贊同么女的打算，此時便趕緊買肉做菜招待小柳，又都笑着說——
「將來小柳做了大掌柜，就連我們也要聽小柳的吩咐呢！」
寧梁和於氏雖然不是有本事的人，可他們特別明事理，現在既然這麽表示，就不會亂摻和德聚豐的生意，小柳聽了也笑了。「我雖然幫忙管鋪子裏的生意，但為人做事還不是要東家和太太提點？更何況還有東家小姐呢，真有大事，總要東家小姐拿主意！」
等鋪子的事安頓好了，寧婉還替弟弟找了學堂，一併出錢將大姑大姊家的幾個孩子也全送去讀書，這也是她為家裏長久打算的一步。雖然不指望孩子們考上秀才舉人，但學會認字記帳可是十分有用的。
在備嫁時，寧婉免不了會為了不可預知的未來而有些忐忑不安，卻不擔心家裏。爹娘還是壯年，身子康健，石頭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懂事，生意上有小柳管着且自己也不會完全放手，家裏只會越來越好。
寧家到虎台縣裏還不滿一年，德聚豐的生意固然不錯，但在虎台縣裏至多算是中等的鋪子，並不引人注目。
只是德聚豐的東家小姐要與盧副千戶成親的消息一下傳開後，竟引來不少人結交。
遼東有一句俗話叫「多個朋友多條路」，寧家既然是做生意的，自然願意與人為善，盼早日融入虎台縣裏，一時間，寧梁夫妻竟有了不少應酬。
只是這些應酬寧婉是不去的，就是有人專門邀她，於氏也會擋在前面說——
「如今不好出門，待嫁出去了，再多與大家往來也不遲。」便拒絕了這些人的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