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在她將一把鋒利的剪子放到懷中,想着不成的時候就刺進心窩裏時,就聽見外面人們的歡呼聲傳了進來——「瘸子將軍來了!瘸子將軍來了!」她的心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她知道虎台縣安全了,自己也安全了。那種由衷的喜悅,寧婉永遠也不會忘記。
這樣的人,不管怎麽樣寧婉都無法拒絕他,更不用說在眾人面前讓他沒臉了。
她一向認為盧鐵石不適合成親,也一直想告訴盧鐵石,他應該一輩子留在軍營里,每日習武、練兵、保護邊城,做這些他最喜歡的事,就不必被他一向討厭的俗事纏身。
先前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但自盧鐵石從多倫回了虎台縣,他們一點點地熟悉起來,可寧婉仍一直沒有說出口,並非沒有機會,而是她覺得眼下的盧鐵石似乎不是過去的那個人了。
過去的盧鐵石冷酷堅忍,就像一座千年不化的大冰山,現在的他見了自己說上幾句話就會笑,笑起來就像……就像什麽呢?她想了又想,覺得好像陽光一樣,那樣明亮那樣溫暖,直照到自己的心窩裏。
可是,明明盧鐵石還是盧鐵石呀!他還是與過去一樣,幾年間從一個小兵成了百戶、副千戶,立下赫赫戰功,然後被調回虎台縣,就連他現在一力要修繕城牆也與過去一樣啊!
就在寧婉思緒紛紛,怎麽也想不明白的時候,「吱」地一聲門開了,大姊寧賢走了進來,抿嘴笑了。
「娘讓我陪陪你,怕你一個人沒意思。」
寧婉一直在屋子裏來回走動,根本坐不下來,現在停在大姊面前,求救般地說:「其實不是這樣的……」
今天不知怎麽的,就連從來十分溫和不肯與人搶話的大姊也攔住她。
「我知道你一定是臊了,才沒向家裏人說出來,讓大家措手不及。不過不要緊的,爹娘都高興着。」她忍不住笑她,「現在知道羞了,昨天盧副千戶過來提的親吧,我瞧他在鋪子裏和你說話,卻怎麽也沒想到原來說的是親事,虧你裝得像沒事人似的。」
寧婉無奈地坐下,現在她什麽也不用說了,難不成要讓所有的人都失望?她雖然沒有點頭,卻也並非不情願,就如她昨晚還能安睡一般,她對盧鐵石滿滿地都是信任和依賴,從來沒有擔心和疑慮。
寧賢一向是個體貼的人,此時笑着拉了妹妹坐在身旁,與她說著家常,「盧副千戶那麽了不起的一個人,竟沒有一個好爹,連他的親事也不管,讓兒子自己出面說親,唉!還是什麽四品官呢!他娘也是可憐,遇到這樣的丈夫,被扔在老宅,身子又不好,兒子的親事也不能過來張羅。而盧副千戶畢竟一向在軍中,恐怕也不大懂得婚嫁之事,如今他就是有些不大合尋常禮節之處你也不要計較……」
盧鐵石哪裏是講究尋常禮節的人?對於世人的繁文縟節他一向不放在眼裏,寧婉覺得他除了對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真心關照外,對外人都視若無物,所以更不用提與大家講究禮節往來了。但是,盧鐵石畢竟是邊城的驕傲,保護大家的英雄,寧婉一向覺得不必用那些約束世人的規矩來約束他。
因此她趕緊解釋,「盧指揮僉事對二兒子根本不放在心上,吳夫人有心卻無力,如今能做成這樣已經不錯了。」請了媒婆,還大張旗鼓地送了聘禮,這樣就不算失禮了。
「哈哈哈,」寧賢放聲笑了,「還沒嫁就開始幫他說話了。」
寧婉乖乖閉嘴拿本書看,聽大姊出出入入地兩邊跑着,又絮絮地告訴她外面的事,她就道:「中午家裏必然要擺酒,大姊還不趕緊給娘幫忙?」
「到底是惦記着,連酒席的事也想到了前頭。」寧賢笑說著走了。
就這樣,寧婉定了親,這天正是六月二十六,十分吉利的日子,大家也都說事事順利極了。
如此一件大事,可她心裏始終有些恍惚,總覺得這兩天不似真的,彷佛作夢一般,甚至還沒有她前世的那場夢清晰。
眼下還有些迷糊的寧婉被於氏拉到正屋的炕上坐下,看着盧家的聘禮一樣樣地從箱子裏被拿出來,又聽於氏在一旁解釋——
「一對龍鳳梳子,結髮相隨;兩把尺子,百子千孫,源遠流長;一雙繡花鞋,長相廝守,白頭偕老;一對銅鏡,圓滿無缺;兩個畚斗,日後家境富裕、豐衣足食……」
在前世經歷過富貴的寧婉看來,盧家聘禮的物件離貴重還差了些,但不可否認樣樣都十分精美。
寧苗是娶過兩個兒媳的,不禁嘆道:「吳夫人整日病歪歪的,不想心裏也有數,早早為兒子準備下這許多東西。」很顯然聘禮里的物件都非臨時買的,這些精挑細選的東西就是有錢也絕非臨時能湊上,應該是平日裏一點一點攢起來的,有的物件看起來已經放了許久。
於氏點頭說:「先前總覺得吳夫人心狠,如今看來她其實也是極愛兒子的,就是平日萬事不理,也悄悄給兒子攢了這許多聘禮,沒少費心思。」
寧苗笑說:「這兩年我看你也給婉兒攢了些嫁妝,如今也到了用上的時候。」
寧婉倒不知道這事,看向娘。
於氏搖頭笑着說:「也沒有太多,只是手裏既然寬鬆些,看到好的總要買回來。」說著又繼續看聘禮。
除了那些充滿了吉祥意味的小東西,還有綢緞、布匹、金銀首飾等等,又有幾箱子銅錢,一共一百六十貫,也合吳夫人能拿出來的數目。之外,錢箱子上面又有十個五十兩的元寶,皆是足兩的細絲紋銀,每個銀兩上面都系了根紅絲帶,還打着十分好看整齊的花結。
於氏對么女的親事十分滿意,因此看什麽都是好的。「吳夫人果真細心,這一百六十貫錢都是全新的,又用了紅繩綁着,看着就喜慶。尤其是這十個大元寶,上面的花結打得真好看呢!」
這銀子應該是盧鐵石聽了自己的要求才特別添上的,吳夫人恐怕還不知道。是以這整齊好看的花結,肯定不是吳夫人結的。
難道是盧鐵石自己結的?
寧婉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得哆嗦了一下。盧鐵石會做這樣的事?當然不可能!他應該會把這樣的事當成極其無聊的俗事小事,根本不屑一顧。
可是,她還是覺得這很有可能就是盧鐵石做的,不知為什麽,她與他接觸的越多,越覺得他固然還是十分勇猛,還是功成名就,可渾身上下卻少了些冷漠,多了點溫情,說不準還真會靜下心來用紅絲線在銀錠上面打了花結再放到箱子裏呢。
而且,她完全相信,盧鐵石一定能打出這樣好看的花結,畢竟他的字那樣的秀麗整齊,自己根本寫不出來。
於氏哪裏想得到這些彎彎繞繞,只笑道:「我還沒見過誰家聘禮中又送錢又送銀子的,銅錢上堆着元寶,倒是看起來十分氣派。」將各色聘禮都瞧了個遍,於氏又盤算着,「我們家也打幾個一樣的箱子,也漆了紅色,等送嫁時與這些箱子一起抬出去,一定體面極了!」
寧苗十分贊同,「這兩年我跟着婉兒也掙了不少錢,到時候我給婉兒添一對箱子做陪嫁!」
寧賢也說:「我跟大姑一樣。」
寧婉見大家一直議論着自己成親的事,心裏有些不自在,乾脆轉了話頭問:「大姑,你和大姊商量要開小吃店的事怎麽樣了?大姑父、大姊夫還有家裏人可願意?」
自德聚豐搬到了虎台縣,大姑和大姊就一直在鋪子裏做些麵食生意,而且十分紅火,於是她們最初的擔憂和膽怯早已經不見蹤影,近日一直商量着要在外面買一處房舍開個小吃店,把生意做大些。
寧婉一向是贊成的,許久前就是她勸大姑和大姊賣麵食,本錢小,回錢快,她們兩人做麵食的手藝又好,定能掙到錢。
如今大姑和大姊嘗到了甜頭,幹勁越發地足了,而且她們也已經認識到,藉着德聚豐的鋪子做生意固然能省很多事,但反而限制了生意不能做大。如果一直靠着德聚豐,她們便只能賣些做成的饅頭包子之類的,哪裏有自己開一處小吃店有前景?
寧婉雖然與大姑和大姊都感情要好,卻不能主動勸她們離開德聚豐,這種事要她們自己想通了才好。是以,一兩個月前大姑和大姊終於有了出去開小吃店的主意,她贊同之餘又勸她們一定要與家裏人商量好,畢竟要開小吃店需要把先前掙的錢都拿出來做本錢,而且也不是只有她們兩個女人就能撐得起來的。
「你大姑父、大姊夫不但都同意了,而且他們也要搬到虎台縣裏幫忙,一起打點生意。我們家的老大一家還有賢兒的公婆、祖父祖母還留在梨樹村裡,守着家和地。」寧苗笑着說:「我本也要告訴你,看你這兩天也沒心思聽這些。」
寧婉趕緊說:「大姑,本錢要是不夠我幫你補上。」
寧苗果然也是因為銀錢有些不夠才捨不得買好房舍,現在就笑道:「也好,等我掙了錢還你,也一樣給你算利息。」
「我不要利息,大姑到時候給我算投股吧。」
「那也行,到時候我給你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