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山入世

······書接上文。

那化為樹苗的樹妖雙眼直勾勾盯着我訴說著它的故事，一行行綠色像眼淚一樣的液體從它的身上汩汩地向外流淌，混合著它的哀怨與憤怒，一齊沒入大地之中……

“你說我害了你的那個‘周姥姥’，你說我要害全村人，你又有什麼證據？你知道當初是那姓周的後生自己找我，求我把她和她那相好的魂魄一起收在我身體裏的嗎？”

“怎麼可能，你肯定在騙我！”

“怎麼可能？哼哼，小孩子，你哪裏懂得相思的苦楚？佛尚言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你小小年紀體會過幾種苦處？就敢在此妄言！”

“我···”我被它問的答不上來，只好轉移話題，“就算周姥姥是自願的。那千年前害你的人也已經死了，現在村子裏的人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他們？”

“妄言！妄言！”那樹妖聽了我的話卻是扭動着身體，十分生氣，“天道公正，你以為地府會隨便把人的魂魄給我？是我自斷了一截樹根，使了個狸貓換太子的計謀才把那周家人的魂魄替換出來，你知道這對我傷害有多大嗎？我當初和你的‘周姥姥’有過約定，“送死我去，因果她背”，我為了補養身體才把樹根蔓延到全村來汲取營養，你且看——”說著，那樹妖的一條樹枝指了指外面，“你看看我樹根遍佈的地方，我可曾毀壞一所房屋？我可曾侵蝕一分良田？我可曾妄殺一人一畜？！”

我獃獃地立着，看着外面道路上的樹根，確實沒有一根伸到村民房子裏，也沒有一根伸到莊稼地里，我無言以對，只是心中明白了一點——我錯了，我錯的徹徹底底。

“怪只怪你那周姥姥無知，自己福報不夠，還敢背這麼大的因果，現在‘現世報’到了，她落個魂飛魄散，也是情理之中，可我只是好心為人幫忙，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也要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樹妖說著說著開始嚎啕大哭：“我自千年前受黃龍爺龍氣所感，開靈竅，始修行，是以尊黃龍為師，終生以黃龍爺之仁德為榜樣，初時雖受剝皮之痛，腰斬之苦，千年難見天日，卻仍小心翼翼，不敢為絲毫有悖天道之事。再者，為報黃龍爺大恩大德，某多次施法保山中行者免受毒蟲之傷，護善男信女免受崖墜之災，佑植樹之人免受暴晒之苦，凡見善事，必勇為之，只盼有朝一日得證地仙之位，受土人香火供奉，他日顯靈導世人棄惡從善，明曉萬物皆有靈性，使之不害萬物，不想某大願未成，今日竟歿於此，哀哉！惜哉！痛哉！悲哉············”

痛徹心扉的嚎啕，聽得我低下了頭，聽得我的心在顫抖，聽得我也流下了眼淚………………

羞愧的我不敢抬頭看那樹妖一眼，直到它的聲音逐漸消失——不，應該稱呼它“樹靈”吧。

·············

過了許久，在那樹靈的聲音消失后很久，我緩緩抬起了頭，院子外面一片平靜，剛剛被樹根翻起的土地好像什麼都沒有經歷過一樣，還是平展展的，只有泥土微微顯露出的白色能夠證明剛才

所發生的一切不是夢。院子裏還擺着那個四方的大木頭架子，架子中間的桌子上散落着瘸子桃木劍的碎片，架子的四個角依舊掛着四件法器，寶劍，戰鼓，旌旗，虎·······嗯？虎符呢？我下意識地低頭去尋找剛剛握在手中的虎符，卻發現手裏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索性也就不再去尋覓。

回想着剛剛樹妖說的話，我一陣一陣的心痛，雙目失神地站在院子中間，思考着，到底什麼才是妖？

不知站了多久，只記得最後屋子裏的周叔把我抱進了屋子，叫來了我的姥姥姥爺，把二老心疼壞了，姥爺把他珍藏了很多年的一副安神的中藥給我熬了葯湯喂我喝下，我才在中藥的苦澀中回過神來。一家人聚在一起不停地猜測我到底是被什麼東西嚇住了，直到我對他們說了我沒事才算了結，這時大家才突然意識到一個被我們全部人忽視了的極為重要的事情。

瘸子不見了！

在大家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全家人完全炸鍋了，哄哄吵吵的叫來了全村人，開始安排人手四下去找瘸子，可直到晚上，最後一波去黃龍廟搜尋的人回來，瘸子也未露面。看着眼前一大群的人胡亂猜測瘸子的去向，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句：“師傅走了！”

“嗯？”人群中發出了一陣疑問的聲音，全部人都停下了自己的猜測，將目光聚集到我身上，似乎在等我的下一句話。

“我師傅，劉瘸子，他走了！”我又大聲喊了一遍。

“狗蛋，劉師傅去哪了？”一個村裏的長輩向我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師傅就是走了。”

從長輩們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他們以為我還沒有從被嚇住的陰影中恢復過來，於是幾個長輩商量過之後就把我領回了我姥姥家過夜，同時讓姥姥聯繫我的父母準備帶我回家。而他們仍然堅守在周家的堂屋，想辦法尋找瘸子。

···········

在姥姥家住了兩天，不知是他們相信了我的話還是再也想不出辦法，尋找瘸子的隊伍終於停止了運動，村長和附近的幾個村子的村長商量着準備將幾個無家可歸的老人送到黃龍廟去，既解決了他們的居住問題，又為黃龍廟找了新的看廟人。

第二天的晚上，姥姥告訴我我的父母會在明天下午過來接我回家。於是，在第三天的一大早，天剛剛亮起來的時候，我便匆匆吃了早飯，告訴姥姥我要出去找幾個小夥伴玩，中午不回來吃飯了，匆匆跑出了家門。

出了家門的腳步直奔黃龍山，直奔那個承載了我和瘸子兩年時光的黃龍廟······

掏出鑰匙，打開門上的大鎖，和幾天前回來時一樣，一步一步行走在諸多廟宇之間，回憶着這兩年來我和瘸子的拌嘴，回想着瘸子的啰嗦，回想着我被他訓斥到痛心疾首，回想着我趁他睡覺偷偷拔他的鬍子，回想着·········回想着那些哭了笑了的時光·········

走到我們的卧房，看着床邊掛着的瘸子的衣服，還是我們前幾天出門時掛在床頭的那幾件簡單的布衣，已經洗的發白，卻乾淨整潔，我低頭收起瘸子的衣服，小心翼翼的一件一件疊起來放在床頭的箱子裏。一切似乎都和從前一樣，只是往床上看去時，卻沒有了那個打呼嚕的瘸子·········

滿山的廟宇逛過，竟已經是數個小時，這滿山的廟宇都是瘸子做好事之後親眼看着施工人員一間一間蓋起來的，不知道瘸子是否知道自己已經做了這麼多的好事，是否看過這黃龍山已經有了這麼多神廟·········

不知不覺間我又走到了山頂的那個大大的法台，這裏是我和瘸子吃飯的地方，也是他經常給我講故事的地方，看着法台中央擺着的那個飯桌和那兩張搖椅，想像着前兩天瘸子還在這裏一邊跟我搶着吃“專門給我做的葯膳”，一邊猥瑣地自誇自己手藝的樣子，我不禁哈哈地笑了出來，笑着笑着，喉嚨卻不知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視線也變得模糊，最終，我跪在山頂嚎啕大哭了起來，哭不盡我對瘸子的思念，流不盡我這兩年的記憶，再抬起頭時，卻突然看見面前的泥土裏面多出一塊粉紅色的石頭，是我剛才眼花沒有注意到嗎？我擦乾眼淚，撿起那塊石頭，揣到了兜里，告訴自己：這應該是瘸子給我的送別禮物吧············

············

父母收拾好衣服后帶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坐在窗戶邊，看着遠處夕陽下的黃龍山，我在心裏默默地對瘸子說著：“師傅，你的狗蛋長大了，我要去見識外面的世界了，等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回黃龍山等我啊，我還想再吃一次你專門給我做的葯膳呢，到時候你應該很老了吧，應該搶不過我了吧，不過到時候我一定分你一半，咱倆一起吃·········”

··········

數載的山中時光就這麼以一個如此意外的方式結束了。而我由於小時候一直在山上待着，很少和其他小孩一起玩，所以進入城市之後性格十分孤僻內向，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學習上，所以從小學開始我的成績就一直名列前茅，不出意料地考入了重點初中，又不出意料地考入了市裏的重點高中，本來我的日子可能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下去，逐漸淡忘幼時的山中時光，向著心目中的理想大學而繼續努力奮鬥，成為一名新世紀的大學生，為祖國的繁榮富強做出自己的一份貢獻。可這種平淡的生活卻從我邁入高中校門的那一天起，被打破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