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話:祁含月
說到含月家的門派,長和派,是一座坐落於溪雲山山巔之上、在江湖上毫無名氣的小門派。
建派的祖師爺早已不可考據,只有座刻着姓氏的牌位還供奉在祠堂里。
祖師爺當年建派時,創建了長和派獨有的劍法和心法,並立下規矩,世代門人都得住溪雲山,潛心修行,過清修生活。
因為門規使然,門派中人常年不問世事,導致長和派在江湖上的名氣逐年遞減;又因為門派地處深山,生活單調,毫無樂趣可言,願意來拜師學藝的弟子也一代比一代少,到了現任掌門、也就是含月的父親,祁戰豐這一代時,除她以外,就只收了三名外來的弟子。
門派在江湖上的人氣和門派所在的山裏環境一樣,冷冷清清的;所幸師父盡責、師母慈愛、弟子間和樂融融,長和派內部親如一家,日子過得平靜卻不不平淡,含月倒也幸福知足,並一直認為這樣的生活能持續一輩子。
可惜,老天偏不遂人意。
兩天前,含月和三位師兄突然被雙親叫去,說是要讓他們四人下山遊歷。
四人一聽就奇怪了,明明門派特色就是在山裏過隱居生活,怎會突然趕人下山歷練?再說了,他們四人一無謀生技能,二無江湖知己,下山無疑於家雀歸林,轉眼就是個潦倒街頭的下場啊。
在含月等人軟磨硬泡的撒嬌攻勢之下,口風不嚴的母親招架不住,終於吐出了實情。
原來,長和派除了基本的長和劍法和常心訣之外,還有一本名為《無恆功》的上乘內功秘笈。此心法對修鍊者的資質和內功功底要求極高,長和派幾代傳下來,具備修鍊資格的門生寥寥無幾,練成的人更是一個沒有。
傳到祁戰豐這一代時,此功乾脆被扔到了密室里積灰。
然而就在上月初,祁戰豐接到了一封飛鴿傳來的匿名信。寫信人先是描述了對《無恆功》的嚮往,接着便說此功不應被埋沒,而應公諸江湖,讓有能之士皆來修鍊。最後,寫信人毫不客氣地問祁戰豐索要秘笈,要他把書交出來。
詫異對方居然知道《無恆功》存在的同時,祁戰豐將信當作惡作劇,隨手捏成團扔掉了。哪知,接下來每隔幾天,都有信鴿上門,匿名信的內容全部一致、連一個字都不曾變動:交出秘笈。
祁戰豐揣測信是某位知情人士搞的鬼,正待調查一番時,門外突然來了名黑衣蒙面青年拜訪。他先是自我介紹,說是醉月門的人,接着便直奔主題,說醉月門已經接了委託,此番前來,是替僱主來討要《無恆功》的。
祖師爺辛辛苦苦鑽研出的上乘心法,祁戰豐自然不能隨便拱手讓給一個陌生人。嚴詞拒絕後,黑衣青年突然怒道:“本月十五,如祁掌門還是沒想通,不願交出秘笈,就勿怪我們醉月門動手強奪了。”說罷遞上一塊奪命牌,祁戰豐接來一看,銅製的鎏金牌身,正面雕刻弦月浮於雲間,背面刻“天璇”二字。
祁戰豐心下一驚,問道:“你便是天璇?”
青年冷冷搖頭,“天璇君從不輕易現身,此刻若是在此,只怕祁掌門早已身首異處了。”
祁戰豐怒極反笑,“如此說來,不知哪位大人物這麼看得起我派武功,小小長和派,還雇了天下第一殺手親自出馬。殺雞挪用牛刀,我派當深感榮幸才是。”
青年躬身道:“拿人錢財,自然要替人辦事替人保密。委託人的名字雖不能告知祁掌門,但考慮的時間倒能替祁掌門留夠。望尊下好生想想,莫要真等天璇君的劍出鞘,那就後悔莫及了。”
黑衣人交待完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祁戰豐獨立大門前,攥着醉月門的奪命牌,苦不堪言。
醉月門,天下第一殺手組織。
只要給錢到位,無論是奇珍異寶,還是項上人頭,醉月門都能替僱主取來。
就像戲院有當紅戲子,酒樓有招牌歌伎一樣,醉月門中自然也有頭牌殺手。天璇,就是醉月門當之無愧的頭牌。自十六歲初出江湖、一戰成名后,他很快便登上了江湖第一殺手的寶座,十餘年來從未有過敗績。
即便隱居在山裏,祁戰豐也能時不時地聽見關於天璇的傳說:天生奇貌,金銀異瞳,雖正值壯年卻滿頭灰發。素喜獨來獨往,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沒有半點軟肋。一旦劍出鞘,殺人滅門,絕不留活口。天璇最廣為流傳的紀錄是,一炷香內,連取了豐都派三百餘人性命,連幼童也沒放過,絕對的嗜血成性、殘酷無情。
“既然人家留了條活路,那就把無恆功交給交給他們不就好了嗎?”含月也聽聞過天璇的殺戮異聞,抱着母親,戰戰兢兢地建議。
“祖師爺傳下來的東西,怎麼能隨便讓給別人。”祁戰豐白了女兒一眼。
“現下已經不是隨便的情況了,我們馬上要被滅門了啊。”
“不會被滅門,你們四人下山的話,尚有條活路可走。醉月門和天璇,就由我和你爹來應對。”含月的母親望了眼丈夫,神色平靜。
“不!我要留下來。爹要是不肯交出秘笈,那我……那我也不要獨活。大不了留下來,和你們一同對抗那個什麼天璇。”
“別胡鬧了。就憑你這點功夫還想挑戰天璇,無疑以卵擊石,以石投水。”祁戰豐哼了一聲,催促道:“總之,乖乖收拾行李下山吧,在十五之前逃得越遠越好。”
再後來,無論含月和師兄們怎麼表示願意和長和派共存亡,祁戰豐也不同意他們再多做逗留。含月平日裏雖是小女兒家的性子,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卻和父親一樣倔。父女倆誰都不肯退讓,最後吵得不可開交,含月一氣之下跑出長和派,跑進了半山腰的雙林寺里。
廟裏寶相莊嚴,氛圍清寂,含月在殿前站了片刻,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也悟出父母望她好好活着的一片苦心。
她跪到佛像前,祈願什麼天璇啊醉月門啊之類的惡人能良心發現、回心轉意,再或者,能有什麼世外高人突然從天而降、助長和派逃過此劫數。
許願完畢。廟裏香煙裊裊,清靜寂寥,只有守殿的小和尚的木魚聲在四周回蕩,一切如常。
看來,心愿終歸只是心愿,現實還是得老老實實面對。
含月垂頭喪氣地走出雙林寺後門,剛準備沿山路回家,哪知山裡突然開始颳風下霧,一時周圍白霧茫茫,完全辨不清方向。按照往常的記憶,沿着上山的路向家的方向前行,然而鑽出霧團時,眼前出現的卻不是長和派的大門,而是一間昏暗的屋子。
含月努力揉了揉眼睛,眼前景色絲毫沒有變化。
這是走到了哪裏?身在何處?怎麼搞的……求神拜佛的願望沒應驗,反而應驗了她爹那句“逃得越遠越好”的指示。
時間回到當下。
自家門派遭滿門屠殺在即,含月必須要趕回去,但同時又放心不下剛救出來的小男孩阿宣,不忍半途將他扔下不管。思來想去,她決先定找戶心善的人家,安頓好阿宣之後,再另行打聽回溪雲山的路。此時離醉月門給出的期限還有幾天的時間,也不知趕回去是否還來得及。但即便來不及,她也要趕回去。
那是她的家,她成長的地方。
生,則同生;死,則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