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舒棠心底一跳,臉紅到脖子根,「舒……舒棠。」頓了一頓,她又小心翼翼地補充說:「我今年一十有七,屬兔,庚卯年九月十二申時三刻出生,八字良好,旺……旺夫,生財。」俏公子聽了這話,身子向前一傾差點跌下馬車。
正此時,街那頭傳來一個喊聲:「舒姑娘。」來者是劉媒婆,一臉霉氣地磨蹭過來,賠笑道:「舒姑娘,我對不住您,您今日相親的那個房三原房公子,原來是個畫春宮的,早在春花樓有個相好,今兒個他一來相親,便被他相好揪走了,我知道了這事兒,趕緊去找您,沒想到卻在這兒撞上了。」
劉媒婆說完這話,又看向舒棠對面的人,頓時驚得一跳,高呼道:「雲公子,什麽風兒把您給吹來了?」
雲大公子笑得清淡,轉頭與舒棠道:「還未與姑娘作介紹,在下雲沉雅,瑛朝沄州人士,來南俊國做點小買賣。」舒棠徹底傻了眼,雲沉雅的名號,如今已然風靡京華城,果然美人如風景,只有真正見了,才驚為天人。
一時之間,舒棠的臉白了一白,忽又想起方才自己那一番追馬車、報八字的作為,不禁連吞三口唾沫,她低着頭連賠不是,「是……是我認錯人了,原來與我相親的房公子,不是官人你,是大街上那個畫春宮的書生。」說完這話,她又抬頭看雲沉雅一眼,腳下一拐彎,灰溜溜地跑了。
劉媒婆留下來跟雲沉雅寒暄幾句,亦走了,竹簾放下,車馬叮鈴鈴,復又前行。
是時霞滿長天,雲沉雅掀開後簾,望着劉媒婆的身影,慢條斯理道:「明日去尋她,問問她近幾月,那小傻妞相親都要相些什麽人?」
司空一頓,問道:「大公子要尋的人確定是她?不用再查證?」
雲沉雅搖了搖扇,意味深長地笑,「不用查了,這麽好看的一張臉,笑起來傻得像個呆瓜,如此獨特的氣質,舍她其誰?」
停了一下,他忽地將笑意斂盡,又問:「臨南家的唐玉,找着了嗎?」
司空臉色一黯,垂頭道:「屬下無能,今日才得知這唐二少已離開京華城。」
雲沉雅移目看了他一眼,清清淡淡地道:「哪怕掀了南俊國,掘地三尺也把他給我拎出來。」
舒棠一路唉聲嘆氣……
原本好好兒的一個相親,誰曉得那賣畫的房公子竟早有了相好,舒棠雖則是個肯吃虧的性子,但一想到自己因為一把美人扇認錯了人,唐突了雲沉雅,心裏便禁不住有幾分愧疚,她灰頭土臉地回了棠花巷子,繞過客棧正堂,默默回了後院,將今兒個穿的新衣裳換下,用清水洗了。
舒老先生從前院探出個頭,看了看他家小棠棠的臉色,便問:「閨女兒,相親黃了?」
舒棠悶着點頭,說:「攪黃了。」
舒老先生一猶疑,又道:「你大清早出門後,唐家二少爺過來了一趟。」
舒棠手裏動作一頓,頃刻將衣裳翻了一面,甩了一地水。
舒三易沖客棧小跑堂的湯歸使了個眼色,湯歸會意,便湊過來與舒棠解釋:「唐二少爺讓我給姑娘帶個話,說是有隻忒厲害的禽獸來咱京華城尋他了,他只好連夜收拾了包袱,先出去躲避一陣子。」頓了一頓,湯歸又覷了一眼舒棠的神色,接著說「唐二少爺還說,讓姑娘別忙着相親,待他回來,定然能承擔起對你的責任。」
舒棠又將新衣裳翻了個面,用棒子打。
舒棠初次相親,鎩羽而歸,不禁頹廢了好些日子。
屋外的杜鵑花開了,迎着春陽,朵朵泣血。
這幾日,舒棠攬了些雜物活,閑暇之餘,便賞賞杜鵑,偶爾也幫湯歸抄帳本。
舒家客棧的規模小,只供打尖,不供住店,除了湯歸、兩個跑堂、兩個大廚,掌柜的不必天天在,舒三易老先生得了空閑,便上大街淘八卦。
說是近日來,京華城小惡霸胡通一擲千金,要睡「浮生堂」里的頭牌姑娘蘭儀,兩人辦事辦到最後一步,蘭儀卻推說月事來了,不肯往下做。
胡通男子漢大丈夫也不好多計較,吃了個啞巴虧,只說改日再睡。
誰料第二日,蘭儀便拿着他的銀子買了個玉佛尊,差人往雲沉雅雲府送去,還附贈一封情信,字字珠璣,行行深情。
小惡霸胡通輾轉知道了此事,當下青了臉,挽起袖子便要找雲沉雅算帳。
到了雲府,誰料大門敞開,四個家丁迎在門口。
雲沉雅得知胡通的來意,即刻熱忱地將他迎入屋,非但將玉佛尊和情信轉贈給他,還附贈了幾個大瑛朝帶來的小玩意兒。
胡通被雲大公子這麽一忽悠,便和氣生財地走了,走到半路覺得不對,這才發覺雲沉雅是在羞辱自己,胡通再次殺去雲府卻吃了個閉門羹,他跳着腳在雲府外罵了半晌,引來圍觀人群三層,仍是不解氣,走之前,他挽袖將那玉佛尊往地上一扔,砸了。
過了一會兒,雲府門半敞開,雲沉雅抖抖袍子,施施然走出來。
在那碎玉堆里揀選一番,雲大公子挑了個大碎塊,招呼家丁廢物利用拿去打個玉鐲子,繼而又抖抖袍子,施施然回了府。
舒棠在天井裏洗衣裳,聽她爹說這事兒,也湊到堂子裏,豎起一對耳朵聽八卦。
舒家紅妞這幾日都無精打采,今日難得起興緻,舒三易一喜又乘風破浪地說了幾個葷段子。
市井傳聞,大都是痴男、怨女眠花宿柳之事,舒棠聽多了便覺得喪氣,她覺得吟風弄月的事兒離自己挺遙遠,自己是個老實人比較適合男耕女織,清粥小菜這等生活。
近日來,雲沉雅卻混得風生水起,舒老先生說的葷段子,十個裏面八個有他,南俊國民風開放,雲公子長得似神仙,大街上走一遭,便有女子非他不嫁。
舒棠聽久了,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在圍裙上揩揩手,她跟舒三易招呼一聲,說想吃嫩肉豆腐,要出門去買菜。
舒三易沒能叫住她,反倒是從前院跌絆而來的一個跑堂的將她截住,跑堂的顯然受了驚嚇,腳步虛乏,舌頭打顫,結巴地說:「棠妹子,來……來人了……」
舒棠一臉老實,順着他的話頭往下猜,驚慌道:「咱們飯菜里沒下藥啊!」
舒三易一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問:「來啥人?惹上衙門了?」
小跑堂的搖頭,舌頭沒捋直,「云云雲……」了半晌,沒「雲」出個名堂。
舒三易着急的一把扒拉開他,朝客棧外間殺去,棠花巷子是小街,舒家客棧開在這兒,平日裏除了唐家二少,出入的都是尋常布衣人家。
這廂,錦衣公子一臉肅然往堂里一站,真真鶴立雞群。
舒三易耷拉着腦袋上前,問:「這位客官,不知對鄙客棧有何指教?」
錦衣公子一愣神,正要招呼,不想舒三易趕緊地又道:「客官若覺得鄙客棧佈置得不好看,砸桌摔凳,上房揭瓦,統統沒問題。」說著,他吞了口唾沫,又賠笑添一句:「就是別傷着人了。」
錦衣公子嘴角抽兩抽,眼裏卻瞧見有個女子從後院跑來,來者是舒棠,進了大堂東張西望,錦衣公子舒了口氣,上前兩步道:「舒姑娘,多日不見,不知還記得在下否?」
舒棠一愣,抬起頭來,這才認出眼前人是那日跟着雲沉雅的扈從,司空幸。
司空幸這廂來是為著一樁正事,說是雲沉雅在南俊國跑生意,因各方關係不夠硬,前些日子請人吃酒花了不少銀子,如今手頭上有點緊,急需靠倒賣老酒籌錢。
司空幸說得為難,開得價錢卻不低,又說雲沉雅此刻等在三條街外的新月樓,若舒老先生有意便可去將單子簽了。
這筆買賣對舒三易來說是無往不利,橫空飛來一筆財,砸得他直暈乎,也不多想想天下哪來白吃的餐,當下牽着閨女兒,跟着司空幸往新月樓而去。
樓里,食客兩三人,剩下的多是搔首弄姿渴盼引起某某人注意的花姑娘們,雲沉雅坐在一鏤花木屏風旁,見着舒家父女二人,站起身招呼說:「是小棠啊,來來。」模樣頗似在叫一隻搖尾狗,他且淡定,她且從容,但她們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