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老夫人一早就聽說杜姨娘老家來人,從沿海那運送了一批海鮮過來,因此對杜姨娘踩着點來倒不意外,等乖孫兒膩到她身旁來便抱着上了桌。
杜姨娘老家來的是她表嫂和表侄,杜姨娘早早收到娘家來信,允了定會安排妥當,這會兒是來探沈老夫人口風的。她那表侄是讀書人,有出息,之前因病錯過殿試,這趟表嫂早早做準備提早上京,就怕萬一水土不服再誤了考試。若這回蕭若棠能高中那可是了不得的喜事兒,將來於她也是極掙面子的事兒。
沈老夫人瞟過她一眼,逗弄着孫兒低頭道:「吃人嘴短,既然你表侄是上京參加殿試的,便讓他住在府里安心備考吧。」至於前面說客棧走水什麽的她不細究了。
「欸,老夫人。」杜姨娘得了准信,掩着高興一邊埋怨兒子道:「世澤快下來,別累着你祖母。」
坐在沈老夫人膝蓋上的沈世澤年方六歲,慣是善於揣測情緒,分辨出杜姨娘並非真心實意責罵後,心安理得地霸住杜老夫人腿上的位置,一口一個祖母,挑了扇貝喂老夫人,倒有和沈如意一別高下的意思在。
沈老夫人喜歡小孩兒,樂得闔不攏嘴,可偏偏沈家人丁不旺,想到此,眼角餘光掃了沈顧氏的肚子,生了一絲不豫,惱她這麽多年都沒個動靜好讓她抱上嫡孫兒。
沈顧氏垂眸,輕輕咬着唇角亦是委屈,身子卻綳得直直,不願在杜姨娘面前流露半分。
沈如意在旁瞧着,暗暗搖頭,這哪裏是當家主母,倒像是看人臉色的侍妾,哪比得上自家母親,既抓得牢父親,又將妾室、庶妹整得服服帖帖,半點不用自己費什麽心思。
思及生母,沈如意的情緒不由有些低落,這一幕落在杜姨娘眼裏,她暗生得意,給了兒子一個嘉許眼神。
等用完了飯,眾人紛紛告退,杜姨娘則去接待自家親戚。
杜姨娘的表哥是鹽運使司運同,從四品的外官,管理的是天下鹽務,還兼為宮廷採辦貴重物品,那可是個搜刮民脂民膏的肥差,自不消說杜姨娘在幾位姨娘中的地位,單那幾口大箱子的嫁妝就足以說明一切,更是府里其他姨娘巴結的對象,也慣出她的脾氣。
既然是親戚上門借住,國公府自然不能失了禮數,杜姨娘早早看中了墨韻院,那地兒過了兩道門算是離內宅近的了——因她想着,若女兒沈清能嫁給表侄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可能還有個狀元夫人的名頭,她想想都樂呵。
只是還沒等領人過去,就看見沈如意圈了那處做書房,杜姨娘簡直氣笑了,就那個胸無點墨的居然還有臉要個書房,分明就是故意跟她對着干。
沈如意瞧見杜姨娘與一名陌生婦人過來墨韻院也有些意外,只是那意外很快悉數斂去,笑着道:「這位便是蕭夫人吧?」
蕭常氏見開口的少女一雙眼睛又圓又大,烏溜溜的十分澄澈,不由心生好感地點了點頭,「這是哪位姑娘,這般標緻可人?」
「咱們沈家的大小姐,沈如意。」杜姨娘的話音含了一絲不陰不陽的怪腔調,笑意也沒達眼底。
蕭常氏欣賞的目光登時一變,變得有些耐人尋味,呵呵乾笑了兩聲。
沈如意很想說,蕭常氏你這呵呵的態度有點明顯。可面上裝着不動聲色,支使着宛桃和幾名丫鬟將她新買的書冊搬到書房裏頭去,她本來就是愛書之人,閨房裏堆不下自然想找個地方擺放,昨兒個和母親說起才定了這處。
「母親已經讓人收拾出拂安院,那地方清靜適合備考,蕭夫人和蕭公子若是有什麽需要只管同下人說。」沈如意落落大方道。
杜姨娘杵在原地,「可我已經允了這處,老夫人也說……」
沈如意聞言卻是低低笑了起來,「姨娘還真愛說笑,這等安排的事兒自然是由主母說了算,何時輪得上姨娘做主,蕭夫人也是個當家的,可有底下敢這般行事的?」
這話是火辣辣打臉了,嘲弄的雖是不知分寸的杜姨娘,蕭常氏也因此有些難堪,「好個伶牙俐齒的姑娘。」心道坊間傳聞果然不假,這沈如意驕縱跋扈不好相與。
沈如意當是誇獎虛受了,轉身與宛桃一道入了院子裏頭。
想越了她母親的權,這位杜姨娘真真是個腦子發昏的。
殊不知在她轉身離去時,方從外面走過來的蕭若棠瞥見了那輕靈身影,只覺蛾眉螓首,是令周遭都失色的美艷。
「母親、表姑母,那是……」哪裏來的仙子?
蕭若棠是蕭家長子,年方二十,身姿挺拔,長相風流俊秀,上回又在會試中得了前十,十分了得,只等他日平步青雲,不知要惹得多少女兒家春心萌動。
「表妹還是先帶我們去安置吧。」蕭常氏迴避了兒子的問話,甚是冷淡地啟口道。
連杜姨娘都有幾分氣悶尷尬,將人引去了拂安院便藉口回了自個兒院子大發脾氣。
而入了拂安院的母子倆由着下人歸置東西,蕭常氏拉了兒子到一旁說話,說的正是他來之前那樁。
「那女子就是沈家的嫡小姐……」蕭若棠一頓,聽完了前因後果同母親開解道:「她即便有氣那也是沖表姑母去的,母親不必為此不平。何況……她說的也沒錯,合著沈夫人才是當家主母,如何容得姨娘自作主張,稍後母親該親自去拜會沈老夫人和沈夫人才是。」
蕭常氏叫兒子好言勸慰後,只餘下心裏被小輩下面子的不舒服勁兒,「總歸我是說不過你,不過沈家嫡小姐為了一個男子要死要活的,也夠沈家丟面兒的了,你可別生什麽心思,安心備考才是要緊。」
「孩兒省得。」蕭若棠含笑應答,可心裏翻湧的全是方才那驚鴻一瞥,像被貓爪子撓似的心癢難耐。
蕭常氏點了點頭,她來之前未嘗沒動過念頭,如今沈國公風頭正勁,能攀上也是親上加親的好事,可到了京城打聽諸多消息後就歇了心思。
那沈家大小姐不顧矜持倒貼男子,哪裏配得上她的兒子?更別說那些庶女了,杜姨娘心裏打着的主意她心知肚明,卻是不屑,不過做不成親家,借一把沈家的風頭也是好的。
另一邊,沈如意連着打了幾個噴嚏,捏着綉帕闔上了書頁。
「小姐,您都看了不少時辰了,歇會兒喝點蓮子羹吧。」
宛桃端着方木漆盤進了書房,墨韻院短短一日功夫已大變樣子,陽光透過書架撒落在沈如意身上,整個人透着柔和光芒,美得令人窒息。
不單是宛桃看得恍神,那跟來的小丫鬟更是看痴了,直到宛桃出聲才斂了心神。
「小姐,夫人差奴婢前來想再討本書看,原先送去的夫人已經看完了。」
沈如意抬眸,嘴角彎了微小弧度,從軟墊上起身走到書架旁慢慢挑選,她之前讓宛桃給沈顧氏送去的書冊都是講巾幗英雄,或是凸顯女子真性情的話本,沈顧氏那性子要想改變,潛移默化也是一種方式。
如今聽到沈顧氏喜歡看,她自然高興,又選了兩本遞給了那小丫鬟。
小丫鬟得了書冊離開,沈如意才接了宛桃盛好的蓮子羹坐下吃起來,裏頭加了沙沙的碎冰,入口冰爽沁甜,但凡冰的辣的都是她身為林瑤時不得品嘗的,重活一世,如今能這番肆意,她不由彎了眉眼。
「父親呢,回來了嗎?」沈如意忽然想到。
「老爺剛從荊州回來,去了老夫人的院兒。」宛桃如實稟道。
沈如意輕輕頷首,隨即起身,一改懶散的做派,將自己收拾得精神些,去了父親的書房候着。
沈伯仲在沈老夫人那就聽說了女兒近日的變化,等真正見着時,沈如意正站在他書架前翻閱一本傳記,側顏柔和而專註,竟是像極了顧氏芳華正茂的模樣,知書達理,安靜美好。大抵是發現了他的存在,側過頭來牽起嘴角——
「父親?」
「伯仲……」
沈伯仲有一絲恍惚,彷佛見到髮妻微笑着嬌聲喚他,然也只是片刻就回過了神,「聽說你將墨韻院做了書房,倒是真靜下心了?」
沈如意嬌嬌的皺了下鼻子,「父親這是聽誰說的?」卻不等他回答,自顧自接著說道:「我是嫌悶,讓人買書打發閑暇時間,沒想到倒真看出興趣來,便想趁着出嫁前一個月的功夫好好修養身心,不給父親惹麻煩了。」
沈伯仲有些意外,又很快收斂,畢竟女兒的性子向來聽風是雨,維持不了一刻的熱度。
沈如意瞧出一二,作勢佯怒,「父親若是聽杜姨娘說的話來興師問罪,可就傷了嬌娘一片重新向上的赤誠之心了!」沈國公與她父親年紀相仿,卻保養得極好,一點看不出歲月痕迹,也無怪乎今年又納了第五位姨娘,不過兩個父親疼起女兒來,都是一樣的。
果然沈伯仲抽了她手裏的書冊,「又關杜姨娘何事,我剛回來哪有功夫讓你們折騰?你大病初癒,傷的又是腦袋,少看這些複雜冗長的,那書房你喜歡且用着,晚些我讓管家再給你搜羅些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