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8
戴維凡已經站在車邊等着她,一邊替辛笛拉開車門,一邊由衷稱讚:“你今天很漂亮,辛笛。”
“謝謝。”
戴維凡發動車子開出院子,順大路開出市區駛上外環線,開往市郊的體育中心,這條路向西,車輛很少,遠遠只見夕陽半落,天邊絢麗霞光將雲層染紅。
“怎麼看上去好象不大開心。”
辛笛怏怏地說:“對不起,不是針對你。只是想起了一些事,突然覺得沒意思。”
戴維凡倒並不在乎:“當然不可能每件事都有意思,不然我們也不用想盡心思哄自己開心了。”
“你一般怎麼哄自己?”
“我比較好哄,而且不和自己過不去。”
辛笛哼了一聲:“我多餘一問,你大概根本沒不開心的時候。”
“要真能永遠開心沒心沒肺活到30歲,我就得誇自己天賦異稟了。昨晚你拿我當擋箭牌給路非看,我可是很不開心的。”
辛笛好笑:“放心,我不會強賴着你的,最多下次另找個人湊數嘍。”
“這麼說你還有備胎放着啊。”
辛笛老實不客氣地說:“那是當然,要不是他抽風跑去珠峰大本營了,哪輪得到你。”
戴維凡根本不信,他覺得辛笛不是那種有現成男朋友,卻還會差一點就跟他上床的女孩子,不過他並不打算說破,只大笑:“得得,我謝謝你也謝謝他了,給了我這個機會,讓他在那邊玩得盡興,不用急着回來。只提一個意見行嗎?當擋箭牌也得師出有名嘛,希望你下次可以直接告訴路非,我是你男朋友,不用介紹得那麼含糊。”
辛笛也笑了:“哎,你真的想追求我嗎?”
“我們為什麼不試試在一起?我覺得應該會很開心的。”
辛笛側頭看他,夕陽餘暉透過前擋玻璃照在他的面孔上,那個被鍍上一點淡金色的側面有挺拔的鼻樑,眉毛濃黑,嘴角噙着一點笑意,英俊得無懈可擊。她只能承認,看着確實賞心悅目,別的不說,單純對着這樣一張臉,也應該是件開心的事情。可是只為這個理由就和他戀愛,卻似乎有點說不過去了。
她不接他的話,隨手拿起放在儀錶盤上的演唱會門票看看,着實嚇了一跳,兩張內場門票,並不算很靠前,標價都在千元以上:“哈,搶錢啊,去年我在香港紅館看陳奕迅的演唱會,最高票價也不過400多港元。”
“內地演出市場是這樣,大牌歌手比較少來,演出商壟斷市場,借口演出成本高,開出的票價畸高,可是總有人追捧,沒辦法。”戴維凡做廣告這一行,自然了解這一類商業演出的內幕。
車子下了外環線,駛近通往體育中心的大道,天色漸暗,來往車輛驟然增多,顯然都是奔演唱會而去。**在沿途疏導着車流,而體育中心門前的路已經開始堵車了。
戴維凡的車跟着前面車輛緩緩移動,終於駛進了體育中心的停車場。他們停好車下來,到處都是興奮的觀眾,賣望遠鏡和助興小玩意的小商販來往穿梭着,那樣輕鬆熱鬧的氣氛不知不覺感染了辛笛。戴維凡買來一把幼稚的熒光棒遞給她,她笑着接過來隨手揮舞。
兩人跟着人流進場,這場演唱會門禁森嚴,持票要通過三道關卡掃描加安檢才能進入內場。終於坐到座位上,天色全暗下來,眼前的舞台由主舞台、延伸舞台、側舞台和升降舞台組成,主舞台後方兩側懸挂着超大尺寸的LED屏,四周還有投影大屏幕,看上去華美開闊,確實如報紙上宣傳的那樣花了大手筆搭建。
戴維凡看着手裏經過掃瞄儀檢測過的門票,突然笑了:“記得十年前在美院讀書的時候,一個過氣的香港組合來體育館開演唱會,我們只湊錢買了一張門票,不過有大概超過100個人都進了場。”
“啊,不是吧,那次我也去了。”辛笛忍不住大笑了。
他們兩人就讀的美院一向在本地有點不大好的名聲,學生除了打扮奇特、行為放曠外,還以什麼都能仿製出名,從當時沒有防偽技術的演唱會門票、公園、動物園門票、電影票、乘車月票直到食堂飯菜票,全有人手工繪出,而且惟妙惟肖。
美院沿線的公汽深受困擾,當時售票員看到這一站上來的學生都會重點防範,拿過月票看了又看。而接受審視的學生越是顯得無辜,大概就越有可能用的是手繪版月票。有時售票員也會氣樂了:“嘿,別說,這票花畫得,比我們公司印的精緻多了。”引來滿車乘客大笑。
辛笛沒用過仿製的月票,可是她得算膽大得出奇,才讀大一,聽到拿假門票去混演唱會的號召馬上響應了,拿回來三張票,叫路非和辛辰一塊去。辛辰自然是高興,路非遲疑一下,看看雀躍不已的辛辰,答應到時帶她過來。
辛笛,你還真是遲鈍得不一般啊。她這會回想起來,禁不住好笑了。當然,路非從小學小提琴,熱愛的是古典音樂,怎麼可能會屑於聽這種演唱會,如果不是為了讓辛辰高興,他不會去的。
那是冬天的一個周末,路非領了辛辰過來,三人在體育館碰面,辛笛拿着票,大搖大擺帶他們入場,然後不停和周圍同學談笑打招呼。路非不免有點納悶:“小笛,你們同學都很闊氣啊,這麼多人來看演唱會。”
辛笛詭秘地笑,招認了票是仿製的,路非大吃一驚,禁不住搖頭:“你們可真是……”他沒批評下去,看得出辛辰只覺得這事有意思,而辛笛根本不在乎批評,只好笑着讓自己不要煞風景了。
辛笛的確對這事沒任何心理負擔,在那以後,她還不止一次拿着仿製的入場券混各類展覽。
她那些精力過剩的同學每次都是擺出流水線的架勢,找來合適的材質,一人負責一道工序,認真地仿製着各類沒什麼意義並不算值錢的票據,全都沒有負罪感。讀美院的學生大半家境都不錯,在辛笛看來,他們付出的熱情以及用心程度早超過了票麵價值,也許大家都更多地把那當成一種對於秩序的挑戰,一個集體惡作劇和狂歡活動了。
想起這樣有趣的往事,辛笛回頭,和戴維凡相視會心而笑。
隨着低空焰火升起,一身金色外套的張學友登場,可容納4萬人的體育中心瞬間沸騰了。雖然年過不惑,可歌神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四首勁歌熱舞,現場氣氛一下掀起了小小□。
辛笛一邊聽歌,一邊留意着舞台設計、演員服裝,這算是她的職業病了。前面觀眾不少已經興奮得站了起來,她個子小,視線自然被擋住了,也無法可想。
後面觀眾先是叫着“前面的坐下來”,屢叫之下沒有多少回應,夏天的高溫加上本地人火爆的脾氣發作,居然離他們座位不遠處有兩個觀眾動手扭打了起來,隨即周圍的人也加入了戰團,這一片觀眾區頓時大亂。
戴維凡練田徑出身,動作十分敏捷,不等辛笛反應過來,已經一手擋開一個飛過來的礦泉水瓶,另一手抱起她,幾步跨過倒地的坐椅,退到了隔離墩那邊,這才放下她。
辛笛驚魂未定地看着那黑乎乎下亂成一片的觀眾區:“要命,這樣也能打起來。”
“放心,今天保安嚴密,一會就把他們收拾了。”戴維凡饒有興緻地看着那個打鬥場面,似乎覺得比舞台上的歌神來得有趣。
果然一隊公安和保安馬上沖了進來,利索地**了打得正帶勁的幾個人,扶起座椅,這一小片觀眾區的秩序很快恢復了,只是歸位的觀眾和趁亂從外場湧進來的人一下佔據了座位。
戴維凡笑着搖頭,見辛笛正踮起腳尖看台上開始唱《雪狼湖》片斷的張學友,這一場伴舞服裝精緻,想必她很想看到,他突然握住她的腰,將她舉起來放到高高的隔離墩上坐着。辛笛嚇得用手緊緊抓住他的肩頭,深恐滑落下來,可是馬上就發現,坐在這上面比剛才的座位看得可清楚得多,視線毫無遮擋地對着舞台,不由得大是興奮,旁邊好多男人也見樣學樣,將女友放上隔離墩。
戴維凡站在她身邊,一手環住她的腰,用身體支撐着她,她的手繞在他肩上,身體倚着他。辛笛不敢低頭,只能保持看着前方。全場觀眾都在合唱着一首首耳熟能詳的歌曲,這樣熱烈的氣氛之下,彷彿並不帶半點曖昧,可是兩人身體貼合地一起,姿勢實在親密得無以復加。
一首快歌唱完,張學友停下來站在台上,透過LED,可以清晰看到這個40多歲老男人額頭上的汗水。他接着開始唱《她來聽我的演唱會》:……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她努力不讓自己看來很累,歲月在聽我們唱無怨無悔,在掌聲里唱到自己流淚,嘿……
辛笛以前從來說不上是張學友的歌迷,此時全場安靜下來,沒有人瘋狂唱合,沒有人揮舞熒光棒,只剩這首歌蕩氣迴腸飄揚在體育中心內,所有的觀眾全都凝神靜聽,她被深深觸動了。
那樣一段高度精鍊的情感歷程,那樣歌者與聽眾共同成長的感悟與默契,都似乎融匯在這首歌中,一曲歌罷,掌聲如雷,舞台背後煙花衝天而起,激起現場觀眾齊聲歡呼。
辛笛收回目光,發現戴維凡正含笑凝視着她,似乎說了句什麼,可是這樣嘈雜喧鬧中,哪裏聽得清。她剛要俯下身,他突然將她抱下來,湊到她耳邊重複道:“十年前我們也一塊聽過演唱會,雖然是和另外100個同學一起。希望從現在開始,以後一直都有陪你聽演唱會的機會。”
他的嘴唇觸到她的耳朵上,氣息熱熱地吹送在耳畔,引起一點點酥麻的感覺,蔓延開來。他重新將她放回隔離墩上,仍然含笑看着她,聚光燈掃過場內,他仰起的面孔神采飛揚。
辛笛一時有些目眩,她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嗎?由他做來,果然剌激,可以讓自己一顆老心瞬間跳得如同懷春少女。
她重新看向舞台,已經到了返場時間,換了衣服的張學友重新上場,開始唱一首首傳唱度極高的歌曲,全場四萬觀眾齊聲合唱,氣氛熾烈到了頂點。到終於曲終人散時間,煙花升起,而舞台光影寂滅下來,辛笛撐着戴維凡肩頭跳了下來,戴維凡一手護住她,兩人隨着人流慢慢向外走去。
一輛輛汽車以龜速移出體育中心停車場,駛上大路,交通終於通暢起來。戴維凡將車窗打開,一手擱在車窗上,一手握着方向盤,夏季深夜的風迎面吹拂,辛笛靠在車椅背上,頭偏向窗外,不知道是因為這三個半小時的興奮鼓掌,還是引起心跳加快的身體接觸與言語挑逗,居然覺得頗有些累了,一時間各種念頭在心頭一一閃過。
“我們去消夜吧。”進入市區后,戴維凡說了話。
辛笛回頭,先是有點茫然,隨即笑了,點點頭。她並不想吃什麼,可是很高興戴維凡這一開口,把剛才略帶魔力的氣氛打亂了。這麼看來,他並沒有存心把情調弄得更曖昧不明,她也可以鬆一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