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頓悟
回到旅館已經是深夜了，楊軼摸着黑走上樓梯，旅館的前台只剩下老陳一個人靠在椅子上打着瞌睡，戴着眼鏡的腦袋不時晃動着。
楊軼沒有打算吵醒老陳，悄悄地墊着腳走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後輕輕地關上了門。
第二天一早天剛微亮楊軼就醒了，雖然昨天很晚才睡，但楊軼深度睡眠的時間比普通人都要久，一般只需要睡上三四個小時的時間便可以很好地恢復精神和體力。
摸索着一個人下了樓，在樓下的早餐店買了兩個包子就揣着在四周溜達起來，這叫“溜腿”，原本應該是打完拳法或者站完樁后才會進行的活動，但楊軼喜歡在每次練功之前先走上幾圈活動一下全身的氣血，然後再去練拳。
“溜腿”在內家一脈是一項重要的基本功，拳諺道：“練拳不溜腿，到老冒失鬼”，舊時候那些武林高手日行八百里的腳力便是這麼練出來的。
楊軼雖然做不到如此恐怖的腳力，但從小被老爺子帶出來的習慣早已深入骨子裏，在“怪獄”時，整一個巨大的監獄堡壘便是他最好的練功場地，如今雖然來到了城市裏，但深入骨髓的習慣是不會改變的，無非就是換了一個地方罷了。就好像功夫一樣，練到最後想甩也甩不掉，這些習慣會伴隨一個人的一生，終身受益。
在附近尋到一處公園，此時天剛亮公園裏就有不少中老年人在鍛煉了，跑步的，跳廣場舞的，楊軼還瞧見幾個在專心打着太極拳的老頭老太太，但是楊軼卻是沒什麼興趣，這些公園裏的太極拳是簡化后的太極二十四式，也算是在華夏流傳最廣的一套太極拳了，但在他眼裏最多算是太極操罷了，像平時活動一下筋骨還可以，但卻是沒有一點實戰性。
想到太極拳這幾年漸漸被誤傳為沒有實戰性，甚至隨着簡式太極拳的推廣，太極拳在公眾的眼裏漸漸和養生操混為了一談。想到這裏，楊軼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想露禪公當年在世的時候太極拳是有多麼輝煌啊！甚至連京城的禁衛軍都練習太極拳，楊軼知道，真正的太極拳其實是很剛猛的。太極拳在以前也叫做“炮錘”，所謂的“太極拳”不過是後來跟着楊露禪學拳的王公貴族為了附和風雅取的名字，因拳法取太極混元之意，所以太極拳的名字也就隨之流傳下來了。
楊露禪當年在京城號稱“楊無敵”，一手太極拳出神入化，最喜歡用一手剛猛的炮錘勁將敵人活生生震死，“楊無敵”的稱號是楊露禪用一雙拳頭生生打出來的！
而所謂太極拳沒有實戰性的流言，在真正的太極拳高手眼裏就是一個笑話。
老爺子傳下來的是完整的內家拳一脈，其中囊括了太極，八卦，形意全部三種拳法，其中形意剛猛，八卦圓滑，太極柔和，便猶如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身份和性格一樣，楊軼雖然三種拳法都練，但由於少年人的性格使然，更傾向於剛猛的形意拳一些，在形意拳上下的功夫也最多，老爺子在世的時候也因材施教，見楊軼喜歡形意拳，便着重打磨楊軼的形意功夫，所以楊軼的一手形意功夫算得上是他最得意的。
想到自己的師父，楊軼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師父他老人家畢竟已經不在了，想起老爺子以前教自己練拳的場景，彷彿還歷歷在目，那時候師徒二人過的是多麼快活啊！心裏回想着老爺子昔日的音容笑貌，楊軼逐漸變得無悲無喜起來，心情也漸漸沉靜下來，楊軼站在原地緩緩擺開一個太極拳的起勢，一式雲手便緩緩推了出去，一股渾然的氣勢從楊軼身上散發而出，不同於形意拳的凌厲與霸道，太極拳講究的是一股柔和與韌勁，協調全身的肌肉與筋骨，楊軼站在公園的草坪上打出了一套完全不同於任何一派的太極拳，形如流水，所謂“道本自然一氣游，空空靜靜最難求。得來萬法皆無用，身形應當似水流。”
楊軼身體隨着拳勢變幻，雖然速度也很慢，但是卻不似公園太極一般渾身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力氣，如果有懂行的高手站在一旁可以感覺到楊軼打拳雖然沒有用到絲毫力氣，但是卻好像有一股勁支撐着楊軼的身體，隨着楊軼的出拳收掌緩緩運動着。
在中國的武學概念裏面，力和勁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練拳不用力，出手不用勁，便是老爺子這一派傳下來的口訣。
老爺子活了一百八十多歲，算起來那是和內家拳三大祖師同一時代的人物，追根溯源起來，幾派練的都是最原始的三派拳法，楊露禪偷師陳家溝，自創楊式太極，甚至還在京城留下了府內太極一脈；李洛能是從戴隆邦，學的戴氏心意拳，在戴氏的基礎上以五行拳為基礎，合十二形，創出形意拳；董海川學藝終南山，根據河圖洛書八卦之理，創出八卦掌，借京城王府權貴留下八卦掌一脈，程派八卦的祖師“眼鏡程”——程延華便是董海川的得意弟子之一。
三派祖師皆懂得附庸權貴的道理，由此也借勢將各自的武學發揚光大，從而傳承了下來。正如一百個人有一百種性格一樣，不同的人學習相同的拳法最終也會形成各自的風格，這也是華夏武學傳承到如今出現了這麼多門派的原因。
然而老爺子並沒有三派祖師那麼大的野心與機遇，學得內家拳純粹是生活所迫，那時是亂世，沒有一技防身很難生存下來，學得內家拳純屬偶然，當然，不說內家拳那恐怖的戰鬥力，單說這強大的養生技巧便是其他拳法所無法比擬的。對此老爺子曾經還非常自豪，笑着對楊軼說道，這世上不論你實力多麼強大，活的長久才是最有意義的，畢竟只有活着，才能夠擁有啊！
公園裏早起晨練的人不少，幾個老年人見楊軼一個年輕人在緩緩打着太極，不由得感到有些詫異，這年頭大部分年輕人整天醉生夢死的，喜歡養生練太極拳的好像還真沒幾個啊！
楊軼緩緩打着老爺子傳下來的太極拳，心外無物，全身心地一心沉浸進了拳法的意境當中，慢，柔，周身上下渾然的氣勢越來越濃，當楊軼的太極拳打到第三遍的時候，楊軼腳下的草坪已經被踩出了一個規整的圓形，雙腳所在之處便猶如太極的兩個陰陽眼，楊軼的腳步每一步的落下彷彿都蘊含著至高哲理，透露着一股濃濃的韻味……
楊軼的嘴角帶着一絲淡淡的微笑，這是楊軼以前從來沒有進入過的境界，楊軼沉浸在其中，只感覺全身暖洋洋的，很舒服，彷彿浸泡在溫泉熱水之中，全身的氣血都隨之起伏活絡起來了。呼吸自然地減弱，身體內部的活力卻是逐漸增強起來，楊軼感覺全身上下的毛孔有規律地律動起來，楊軼甚至能感知到氣流在自己身體上流過的感覺，這種神奇的感覺真是太奇妙了……
“好！好一式太極拳！”突然，一旁傳來一聲叫好聲，發出爽朗的笑聲，打斷了楊軼的意境，楊軼只感覺渾身那種舒適的感覺瞬間如潮水般地退去了，楊軼眉頭一皺，難得練拳時進入頓悟的狀態被人打斷，楊軼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怒意，收起了拳勢，轉過頭，朝來人看去，卻是見到一旁的草地上站着一位身穿燈籠褲，白色練功服的老者正一臉淡笑地望着他。
“你做什麼？”難得的頓悟被老者打斷，楊軼心中已經對眼前這個老頭起了一絲殺意，剛剛的全身突然消失的感覺，讓楊軼心中不由得一陣后怕，還好自己心神沒有沉浸進去太深，不然練功突然被人打擾，怕是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輕則心神受損，重則武功倒退，武林中自古練功最忌諱別人打擾，老人這樣做，已經是犯了大忌。
“年輕人，你的太極拳練得不錯！”老人似乎還沒有發現楊軼看他的眼神已經變了，依舊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笑着說道：“不知你練的是哪一派的拳法啊？為何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你剛才這樣的太極拳？”
老人看起來十分健朗，身材挺拔，不高不矮，精瘦卻不失氣度，沒有普通老年人身上那股暮氣沉沉的感覺，臉上沒有一點老年斑，他的皮膚表面帶着一股奇異的光澤，潤和而飽滿，這是精氣充足的表現。
楊軼只看了老人一眼，便覺得眼前這個人的氣質和“怪獄”中的一些老傢伙有些相似，那些老傢伙個個都是武學有成的宗師，便是如眼前的這個老人一般，散發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勢。
高手！這老頭絕對是一個高手！
楊軼沒有回答老人的話，眼神卻是逐漸變得冰冷起來，他可不管眼前這個老者是不是高手，看人練功自古便是武林中的大忌，老人既然是高手，想必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本來在一旁觀看也就算了，如今卻突然出聲打斷楊軼的頓悟，如此難得的頓悟機會就這樣被眼前這個老人給打斷了，換做任何一個人心裏都不會好過，楊軼是年輕人，衝勁更盛，此時心中已經有些怒不可遏。
舊時候有一個老拳師幽默地把偷看別人練功比喻成“大姑娘洗澡”，一個門派的武功便猶如這大姑娘的清白之身，不可輕易示人，如果看到了，那麼只有三條路可以選擇：要麼廢了你的武功，要麼拜我為師，要麼打敗我。
舊時候武林的規矩很重，並不是老一輩的思想陳舊，實在是一門拳法就關乎着一個門派的根本，那時候的人很看重傳承，自己的拳法豈能輕易讓外人學去，於是這也便成了武林中一個處理此類糾紛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