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她知道自己又犯了錯,竟然懷疑他。杭煜城府之深,超乎她想像;可是這一次,她能看見了,她看清楚他的心意了。她今生已被他牢牢抓住,再無法逃脫了。
「不準哭!我說過不關你的事了。不準哭!我不准你哭!」杭煜氣惱地制住她動作,單手將她摟進懷中。「你——該死!」
她雙手掄拳,不住捶着他,不服氣自己怎麼又讓他施計騙了過去。
「我知道你要我,你還要我的!王上果然會作戲……明明就只是為了不讓我哭、不讓我擔心,才使壞要趕我走。為什麼……還要這麼傻呢,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小手失了力氣,只能揪緊他衣裳顫抖不停。
杭煜一定發現她不敢承認其實她心裏有他,才會用這樣的手段逼出她的心意。
他也一定還喜歡她,才又狠心故作冷漠推開她,要她可以放心斷情離去。他最後終究是……捨不得她痛到底。所以就算她不說,他也會護着她;知道她會為他心疼,所以最後……他不要她再疼下去。
他讓她以為兩人間再無情分,再不會牽挂他。
其實他一直一直都說著不是嗎?他不想見到她哭。這才是真相。
杭煜抬起左手,幾度將手舉起想擱在她肩上,卻又握拳放下,最後黯然說道:
「……原因,你會猜不出來嗎?我以為最懂我心思的……不是、不是我的唯音嗎?就差那麼幾步路,你往前走完不就好了?你實在不該回頭,不該再打亂朕的心思……不該察覺一切,不該毀了朕的苦心。」
他掙扎着,幾度話到唇邊又吞了回去,別開眼,試着不看她才能說話:「這幾天,我等着你醒,初次嘗到了害怕這滋味,怕你不肯醒。我這才明白,我寧願讓你逃走,也不想見你就這麼死去。可每每想起你的一切作為,想着你那
一夜對我有多狠心,我就好恨,恨不得教你也嘗嘗和我一樣的痛,但……」
她搖着頭,雙臂攬上他頸項,泣不成聲。「杭煜,是我對不起你……」
他低頭枕上她臉頰,感覺她那熱暖的淚水為他落下,他心疼地輕訴:
「你猜猜,是被所愛的人傷了較疼,還是……不得不傷害心愛的人較疼?唯音,你不該為我哭的。不露出破綻,你就能守着你的秘密到底——那一夜,山洞之中,你不是早已決定,無論多痛,你都打算走完大齊皇子這條路嗎?」
她嬌軀一震,而後摟他摟得更緊。杭煜真的知道!什麼都知道!她瞞不過他。
「……你怎麼可能識破?」
「那晚,我下令讓士兵們退下山;地動之後,我趕回了山洞中,親眼見到盡頭的秘道入口確實塌陷,岩洞中什麼東西都沒留下……沒帶你回來,我氣恨難消。」
「那時我已不在裏頭了,你怎麼可能找得到。結果,不論多恨多氣,你還是要回頭救我?」這輩子,她為他的死心眼傷痛落淚,只怕難以停止了。
他手指着遠處牆下的手絹布包。「沒留下的不是你,是應該留在那裏的……沒人要的對玉。我知道,是你帶走了。即使弄傷了手,碎得不成形,你還是帶走了。那表示,你對我該是有幾分情意的,只是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一直要逼我恨你。」
他憐惜地靠着她,感受嬌小人兒就在他懷中,他揉着她的發,合上了眼。
「直到蘭祈點出你就是重華王本人,我才恍然大悟你藏着多少心思。所以我決定成全你——你要守着大齊與我為敵,我也成全你。我只是不甘心、怎樣都不甘心,你明明也喜歡我,為何就不肯為我找到一條路,讓我牽着你,一起走下去。」
「是我負了你,杭煜,是我對不起你,我承認、我都承認……」感覺髮際似乎被滴落的熱暖水意沾濕,她緩緩抬起頭,看着眼中同樣熱淚決堤的他。
杭煜苦溫地扯下她小手,不舍地握着她指掌,偎上自己的臉頰。
「你該承認的不是這些,你該承認的,是你方才不敢出聲的……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讓我聽聽你的真心。讓我能甘心,讓我……這次可以甘願成全你。」
她微怔,而後搖頭,再搖頭,哭得幾乎連他的模樣都看不清楚了。
「杭煜,不會實現的,你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再怎麼喜歡也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就別讓我奢求太多,別逼我說出口……」
他握緊她的手幾乎顫抖,含星的眼瞳中獨映她的身影,堅定地一字一句說道:
「我喜歡你,不管你傷了我多少次,不管你讓我多恨多痛,我的心意都不改變。就算你拋不開守護大齊的責任也沒關係,只請你……給我這個希望,讓我能等下去,等到你……願意走向我。」托起她嬌顏,他不舍地吻去她狂墜的淚珠。
「今夜,踏出此地后,咱們從此是敵人。我再說一次,這次你不準忘記,要牢牢刻進心底——我,東丘杭煜,今生今世,唯一想娶的妻子,只有大齊伏雲卿一人。等到這場討伐戰事結束后,等你盡完所有職責后,你可願意答應——」
沒等他說完話,她早已痛哭撲進他懷裏。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那時候,我會為你刺上鳳凰圖,不管多疼,我誰都不讓,我要成為你唯一的妻子,生養你的孩子,你有任何想望——我全都答應!」
淚如潮水,洶湧奔流。她多渴望能這樣抱着他一輩子,再不管其它。
他俯身吻住她,自眉眼到粉頰,最終落定櫻唇上,糾纏一次又一次。
她迎上他,再也不逃避,沉浸在那深濃醉人的火熱之中,回應得激狂忘我,就連置身何處也再不在乎。
他沉重低語在她耳邊回蕩:「對不起,為了曾經受苦的大齊百姓,為了今後天下和平,就算王妹能死而復生,我也不會就此停戰。對不起……」
她一遍遍地輕輕搖頭,熱切地摟得更緊。「我明白,我都明白!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固執,我不許戰火延燒下去,我非得擋下你不可,是我對不起你……」
她仰起臉狂亂地吮吻着他,就算氣息已盡,她也不願停下片刻。
「答應我,杭煜,不準死!請你承諾,你會活下去,帶我一起回東丘,君無戲言,我們就此約定了!」
「嗯,約定了,誰都不準死。我們……約定好了。」他深深緊擁終於得到的她的心,欣喜若狂的淚水無聲溢出緊閉的雙眼,只是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吻着那渴望多時的柔軟唇瓣,他嘗到的甜美滋味,卻愈來愈苦澀,愈來愈心酸……伏雲卿知道,他在等她過去的那條路,沒有半點光,任她再怎麼努力睜開眼睛,只剩泉涌淚珠遮蔽了她眼前一切,其餘什麼也看不見。
可就算再黑再暗,她也想走向他,不願讓他再多等。
只是個空想,只是場幻夢,但在這一刻,他們確確實實共有了一個夢。若能沉溺夢中,就此不再醒……
這一夜,殘月讓濃厚的層層烏雲給蓋得密密實實,不透一絲微光。
每逢中夜,王妃房裏總會點上的寧神香,才沒過多久,香爐中飄出的香氣卻突然變得淡薄。除了王妃與侍女之外不該再有其他人的房間,卻傳出壓低的男聲。
「……十四弟,你聽見了嗎?我將寧神香的藥材掉了包,你應該不會再覺得想昏睡了。外頭陰冷濕重,過不了多久應該會降雪掩蓋足跡,這時機再好不過。
該走了。」
「……十一哥。」伏雲卿迷糊間睜開了朦朧睡眼,稍稍清醒后才任着伏向陽扶她起身下榻,換上哥哥預先準備好的樸素衣裙與厚實暖裘。
這幾日她才聽說城中大半秘道都讓杭煜找了出來封死,她要離開,也只能等着十一哥安排妥當。往門外探頭輕喚等候的哥哥,只瞧見兩名侍女昏在門邊。
「別擔心,她們讓我點了穴,會睡上一時半刻,但,沒事的。」
伏向陽回到她房裏,四處查看了一會兒,似乎想確定沒有遺漏什麼東西。
「你若仍有留戀就快說,否則一旦踏出此地,便不能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