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數天沒好好進食又負傷,不到正午,她便已絕望地洞悉一件可怕事實。

她逃不掉。杭煜那傢伙移動得不疾不徐,她疲累地一放緩動作,他便消失一陣;當她歇息夠了,他才又出現。她懷疑,他跟蹤她根本毫不費事,甚至還行有餘力地大玩貓抓耗子的遊戲,欣賞着她的掙扎。

可惡!若非她擔心蘭襄、擔心哥哥們,她寧死也不受這等屈辱。

記得前方有個狼群出沒的山道,她一咬牙,便頭也不回地往前方狂奔。運氣好,狼群會幫她擋下杭煜;運氣不好,恁是葬身狼腹,她也不要再落入他手中!

沒多久,如她所願地與十來只狼在山道上狹路相逢,她一夾馬腹,毫不遲疑地揮鞭衝進那狹小的生路。

「駕!」

她冒險左閃右躲,手傷讓她駕馬極為吃力,可張牙舞爪的狼群迎面而來,她閃避不及,眼看那尖牙利齒對準她纖細玉頸撲上,她只能認命地閉上眼睛!

「唯音哪……你這性子也太過剛烈了吧。我還以為大齊姑娘該畏縮怯懦,等人疼寵呢。」猝不及防的男聲輕鬆自得地在她耳邊竄出。

事情發生只在一瞬,她原以為會吃痛,但下一刻,她卻震驚張唇、吞吐不出半字,呆然望着前方——

杭煜早一步駕馬從她身側猛然將她攔腰擒抱過來,」鞭擊飛了朝她襲來的三隻惡狼,僅剩一隻僥倖閃開的回撲上來,眼看正要咬斷她咽喉之時,他毫不遲疑搶先一步伸出右臂穩穩擋住,代她承受狼牙猛力張咬。

他一個甩手加屈膝踢腿,將狼只踹飛出去,隨即雙腿一蹬馬腹,調轉了方向疾奔,還不忘喑啞着嗓音輕聲問了:

「唯音,你該沒傷着哪兒吧?」氣息微亂,額間細細泌了汗,杭想卻是眉頭皺也沒皺,只是加重左臂力道,讓她坐穩前方,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疾速離開。

有那麼一會兒,伏雲卿怔住沒出聲,只是驚愕看着他以血流不止的右臂驅策着坐騎往回城的路上奔去。他若肯放開她,以左手催鞭的話,行動或許會更為俐落,但他顯然沒這打算。明明受了傷,卻不見他流露半分痛楚神清,居然一屁泰然。

「你……你的手臂——」才開口,又把話咽進喉間。她都忘了他是敵人,她不該擔心他的;但毋庸置疑,他是自猛獸嘴邊救回她一命的人。

「你會不舍嗎?哪怕只是一點點虛情假意,我受這傷也算是值得了。」他嘆息輕笑。「別太開心,我暫時還死不了的。」

直到脫離了山道,踏進城裏后,他們誰都沒有開口。他帶她回到了房中,喚了人來吩咐幾句,讓人送進傷葯,摒退侍從,這才逕自坐下療傷。

他卸了外袍,捲起裏衣衣袖,有些遲緩地僅以單手想打開藥瓶上藥,聽到身側一道遲疑的腳步聲接近,抬頭卻見她一言不發地慘白着臉直盯着他,退回步伐。

「全城的大夫都出去搶救那受襲的村子了,這點小傷並不需要特意召人回來,也不需要太驚動底下人。還是……」

他停下動作,有些了悟地澹然笑道:「或許你願意給個舉手之勞,幫我包紮傷口?」他等着她,那雙似笑非笑的瞳眸看得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伏雲卿緊握雙手。見他受傷,她大可趁機落阱下石或在一旁幸災樂禍,但無論哪樣她都辦不到。疑惑想着,非親非故,他堂堂一國之尊,何必冒險救她?她沒有吭聲,依舊保持沉默,卻踏前忍着自己偶發的手痛接下了這工作。

思緒攪成一團泥漿,不明白他有什麼理由捨身救她;更不明白,方才遭襲瞬間,心底那股撼動從何而來,教她一時忘了想逃走的打算,乖乖地任他帶了回來。弄不清楚這些,她才縛好他手臂上傷布,想站直身子離他遠些,手腕卻被他大掌一把擒住。

「暫時留在城裏吧。入冬前,狼群都還會在外頭出沒。你要玩躲迷藏也等安全點時再說。別忘了,我只傷右手,左臂完好無虞,要捉回調皮的小野兔,夠了。」

語帶調笑,但那雙如墨的凌厲眼神卻認真得駭人,明白告訴她,他就算再毀去另一隻手,也不會讓她逃走。

「你……是何時發現我離開城裏了?」掙脫不開,她只能原地落坐。

「今夜風還挺大的,很涼呢。」他望向透風的牆,鬆開她,來到窗邊關了窗。

「什麼?」她一臉愕然抬起頭,星眸圓睜。他怎沒頭沒腦地扔來這麼一句?「你若還留在房裏,不關窗的話,太冷了。子夜之前我曾去看過,那時你還睡着,是我親自掩上窗戶的。房外士兵沒我命令不會無故去驚擾你,你房裏的窗沒合上,所以我知道你八成已經醒過來了。」

他笑得輕鬆自若,她卻聽得心驚。「還好我早讓人堆上稻草,否則讓你攀牆下來,你傷疼的手腕會吃不消的。」

「那些東西是——」所以,她的直覺沒錯,出城之際他會突然咧開笑容,根本是因為看到牆上的窗戶洞開,取笑她太蠢,照着他的安排乖乖起舞!

「倘若你真有如我所料想般的倔強脾氣,或許還會想嘗試逃跑,我可不想見你摔着,平白讓嬌弱身子再多添幾道傷。不先替你鋪好路,就怕你會找什麼太出人意料的方法離開。如何,我自認待客還算周全,唯音姑娘可滿意嗎?」

「你——」打從見面起,她總是帶刺的尖舌利牙卻像是讓人給拔了,教她一時氣結,聲音全梗在喉間,恨恨地說不出半字。

原先的沮喪懊惱愧疚早消失無蹤,只剩對他的滿腔怒火。

可惡!她一舉一動怎麼似乎全讓他牢實掌握在手中?這傢伙真的是狡猾過人,要想玩弄什麼計謀,她是完全屈居下風。

房外士兵送上了一碗清香四溢的白粥,他笑着遞給她。「吃點東西吧,你久未進食,一下子吃得太油膩,腸胃會捱不住的。倘若你手傷還疼得動不了,我會很樂意幫你這點小忙喂你——不過可惜我這用左手的也不方便拿湯匙,或者只能……用嘴餵了。如你所知,我的待客之道一向周全。」

看他似乎準備起身逼近,她相信他不僅是說說而已,更樂意這麼做,只得懊陰接過碗,極不情願地盯着東西好一會兒,才勉強舉起湯匙閉上眼睛吞了一口。

,「累了的話便歇會兒吧,我還有事得辦。外頭的東西我讓人收了,再跳窗你也逃不了,只會弄疼自己。等你身子養好些,我會找點樂趣讓你別那麼無聊的。」

「不馴的……不是都得死嗎?」

「沒錯。但,朕允你是唯一例外。」

見他要往外頭走,她忍不住嘲弄了一句:「杭煜,我很好奇……究竟有什麼事是不在t算計之中的?」

「你可以猜猜,猜得中有賞。」他的輕笑只換來她一聲冷哼。看向她撐不住睏倦的嬌顏死硬地撇開不看他,他掩上房門,遺憾嘆息,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唉,唯音,我的誤算……是沒察覺我竟然還能平心靜氣再饒你一次啊……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垂首看向自己的手傷,想起她方才為他包紫時的溫婉柔順,他俊逸臉上緩緩浮現一抹柔情笑意。

「過去,從來沒有膽敢違逆我的人還能見到次日朝陽的,你這傢伙……可是撿回一條命了。」

「唯音姑娘?」遠處,似乎有人這麼喚着。

那是誰的名字?她腦中一片混沌。

「唯音姑娘?時候不早,該用膳了。外頭還有人等着傳話呢。」

有人輕輕搖晃伏雲卿肩頭,細碎話語在她耳邊直喳呼,吵得她睡不着。

「我不是唯音,我是——」她揮揮手,就要來人退下,這一動,手傷隱隱又開始泛疼。美眸陡然狠睜,比牛鈴還大。

猛然驚醒,自榻上彈起。她身陷敵陣,怎會睡得如此安穩?來到安陽三年,她也不曾如此,宛若仍置身兒時宮殿中一樣睡得香甜。她甩甩頭,仍不脫昏沉。結果她還是被他捉回安陽城裏了。

眯眼抬首,睇見角落有座小香爐,白煙裊鼻。「還費心點寧神香嗎……哼。」

意識到房中有人,她側過臉,就見床榻邊跪伏兩名丫頭,看來沒比她小几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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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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