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樓雲不易察覺地挑了挑眉,轉瞬間卻露出另一種表情,他張着一對好奇的眼眸,眼角眉梢帶了幾分興奮和激動。

他細聲問道︰「哦,顏妹妹,從這裏走到凝水堂還有些距離,不如,你跟我說說那個也叫阿雲的人吧,他是個怎樣的人?」

顏箏眼眸微垂,眼底隱有淡淡哀愁一閃而過。

她睜了睜長而捲曲的睫毛,一雙清亮的眼眸藏着水潤,分明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卻偏偏笑着回答,「那個阿雲,他呀,其實我與他也不大熟,只是知道有這麽一個人,樓二公子讓我說他的事,一時我也真說不上來。」

樓雲腳步輕緩地在前面引路,聽到她這話時,身子微微一滯。

他停下步伐,原想要說些什麽,卻忽聽不遠處傳來女子低聲的輕喚——

「二小姐……」

是荇草。

顏箏如獲大赦,她走快了幾步,略着急地指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說道︰「那是我的侍女,她一定找我得急了。」

樓雲不再問起阿雲的事,只是他清澈的目光不知何時竟似多了幾分心事。

顏箏也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可她想着,自己與這位樓二公子萍水相逢,自此別過,想來也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自己何必再多惹事端,便當做什麽都不曾察覺,只當不知道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一路沉默無語,總算到了密林的盡頭。

等看見了來時的風景,顏箏便忙不迭向樓雲行了一禮,「多謝二公子引路,現下小女子認得去凝水堂的路了,就不再勞煩二公子,您若是有事就請便吧。」

她心裏曉得,這行徑有些過河拆橋,但以她現下絕不想惹麻煩的處境,這卻是最不會出差錯的一條路,否則叫人瞧見了她和樓二公子一道從林子裏出來,說不定後半輩子就得折在這裏了。

泰國公和咸寧長公主地位超群,就算是顏緘也要賣幾分面子的,這可是推拒不得的一樁大麻煩。

所以,便是心裏覺得有些抱歉,但眼看外頭就是坦蕩的大道,她必須要在這裏就與樓二公子分道揚鑣。

好在樓雲黯淡的目光只在她臉上停駐了一瞬,不多久就重被那看什麽都覺得新奇的性子驅散,他微微咧開嘴,笑着說︰「顏妹妹和我還是那麽生分,不過是舉手之勞,有什麽好謝的?」

他對着她揮了揮手,「我還要在林子裏待一會,你先去吧,想來凝水堂那邊的妹妹們發現你不見了也是要着急的。」

顏箏苦笑起來,凝水堂那些貴女們是不會為了她而擔心的,反倒是,她不在,她們才更加輕鬆吧?

不過,此時讓她心裏有負擔的,並不是那幾位視她如無物的皇城貴女,而是樓二公子的反應,看得出來,他雖然涉世未深,卻不代表他真的蠢笨,方才自己這忙不迭的想要摘清的舉止,或多或少已經傷害了他。

只是他為人寬厚大度,一笑泯之罷了。

她自覺前世時並不是個自私的一個人,可不知道為什麽,自她到了永德十三年後,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總做了許多令人傷心難過之事,她看似無辜,卻總是負了別人的那個。

藺雪臣落花有意,她這流水卻無情地將他滿腔的好感衝散,直到後來,她與阿雲廝守,也不曾給過他一個交代,雖她對他原本就沒有男女之情,可一開始也是她給了他希望的。

司徒錦前生痴研法術,二十七年的光陰,只為了給心愛的女子換來一絲重生的機會,然而這珍貴且微渺的一瞬並沒有讓他的心上人續命,反而帶給了她死後復生的機會。

她霸佔了他心上人的身體,還恣意妄為,他衝冠一怒,將這具身體收回也情有可原,可斷頭崖上,他卻還是冒着萬箭齊發的危險救了她一命,並將送她到了顏緘面前。

分明是她欠他的,可最後卻還是她負他最多。

還有碧落。

想到碧落,顏箏的整顆心就都揪了起來,那日她離開得匆忙,根本就沒有機會檢查碧落的生死和存亡,她只看到碧落隨着劍鋒倒下,有殷紅的血灑在地上,斑斕而可怖。

她不曉得紫騎那些人會怎樣對待那個一心一意替她着想的女孩。也不曉得羅北辰會不會看在對碧落有幾分好感的分上對她網開一面,及時施以援手救治碧落。

碧落被捲入了這些危機,至今生死未卜,這些都是因為她的緣故,若她不將自己的去意透露給碧落知曉,當日碧落便不會以死來成全她,歸根究底,全都是她負了碧落啊。

還有阿雲……

顏箏從方才樓雲那驟然失色的眼神,聯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她所負過的每一個人,心裏頓時五味雜陳。

她是個自私的女子,亦不大懂得別人的感受,總在有意無意間負了身邊對她好的人,這樣的經歷有過一次兩次就已足夠,她不想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不願再與樓雲那對酷似阿雲的眼眸相撞,顏箏便忙行了一禮,飛也似的逃離開來。

樓雲望着那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林子盡頭的身影,終是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他整個人靠在樹身,捂着胸口喘着粗氣,目光卻停留在那道倉皇出逃的背影上,眷戀不舍,不忍離開。

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從樹梢落下,扶住樓雲孱弱的身軀,「主子,你這是何苦……」

那男子生了一張俊挺剛毅的面容,赫然是北府紫騎的副統領羅北辰。

能令羅北辰如此恭敬稱呼主子的男子,除了韓王元湛,再不會有別人了。

元湛回過頭去,臉上露出凄然一笑,「北辰,她剛才說起阿雲這兩個字時,我看到她眼裏的哀痛,她怕我,就好像我是她惹不起的麻煩,但你又怎知,她不敢靠近我,其實是因為……我?」

他垂下如同星辰一邊燦爛明亮的眸子,斂下波光,「北辰,就憑這個,我信她……並不是當真那樣殘忍無情。」

換了一個身分重新去接近她,他做得如此艱難卻又如此自然,方才並肩行走的那一刻,他甚至忘記了斷頭崖前她的狠心與決絕,而只記得曾經唇齒相依的誘惑與美好。

他像是中了毒,而且無葯可解,分明是該恨着那個女子的,可他……做不到。

在她狠下心腸射中他三箭之後,他仍然選擇信她,這該有多麽大的愛意才能做到?

羅北辰有些氣憤難當,臉色因為憋悶而發紅,那些抱怨的惡毒話,他多想要沒有負擔地說出來,哪怕罵一兩句也好。

可是,他偏偏遇到了這樣一個重情的主子,就算被那個狡黠狠毒的女人傷得再深,主子仍舊願意相信她是情有可原,他這個做屬下的向來習慣了唯命是從,難道還能不顧主子的心意,去將那女子擄來,狠狠地鞭打三十嗎?

他無奈得緊,滿腔恨意無處發泄,只能用力捶了捶寬闊的樹身,半晌才答,「主子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只是莫要忘記了,咱們這回來皇城可不是為了風花雪月。」說到這裏,羅北辰的目光忽然變得犀利。

他沉沉說道︰「皇帝的身體日益虛弱了,聽泰國公說,他已經令人擬寫了旨意,要在近日就立下景王儲君的身分,他屬意景王已久,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不過只是為了這日所放的煙霧,如今他很快就要得償所願了,主子難道要坐視不理?」

元湛如同皎月的目光明了又滅,良久,蒼白如玉的臉上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淡淡笑意。

他抿了抿唇,「沒有那麽容易,洛王可還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頭呢,北辰,去安排一下,將洛王已逝的消息透露出去。」

洛王消失不見,已有五個月,就連十月初六皇帝的壽辰,他也不曾出席。但帝宮裏的皇貴妃沒想過洛王已經故去,只以為他是在外頭逍遙快活,忘記了自己父皇的生辰。

是以在皇帝萬壽節那日,皇貴妃為了不讓愛子失寵於御前,一邊焦切地令手下去尋找,一邊則是尋了個酷似洛王的替身前去賀壽,雖不曾在壽誕上出挑,卻也沒有落下把柄,無功無過地度過了這一關。

洛王去往墨城尋九霄神弓這件事做得隱秘,除了安王,只有他身邊的人知曉。

可安王是絕計不肯將自己扯入這樣大的禍事裏的,所以安王必然是絕口不提,就好似洛王從未找尋過他一般。

而洛王身邊的人也在那一日的墨城盡數被殲滅了,是以洛王雖趾高氣揚了一世,可最後卻死得那樣寂靜無聲,除了北府的人,竟無一人知曉他埋骨何處。

但當今皇上不是昏君,對這個兒子的動向總有幾分關注的,壽誕那日雖被一時瞞過,可又過了月余也不見洛王露臉,他已經起了疑心,皇貴妃更是日夜不安,皇帝近身的幾個重臣,心裏也隱隱有些揣測。

這件事,元湛只要埋下一根導線,很快就會燃起驚天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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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不安於室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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