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傅沅點了點頭,「外祖母疼我,我想祖母多半會藉着壽辰的由頭將我接回府里。我細想着,若是下個月來接我,過幾日就該有消息了。」
懷青聽了,思忖片刻,點了點頭,「許是和姑娘想的一樣,到時候總要先叫幾個人收拾行李送回府里,姑娘再給三少爺修書一封,言明緣由,叫三少爺尋個理由將書蝶留在府里便是,左右等姑娘回了府里再慢慢處置,也不會叫人起疑心。」
懷青說著,心裏越發覺得姑娘該回宣寧侯府,倘若留在淮安侯府里,可不是事事都要像今日這樣,顧忌着怕人懷疑。
若是回宣寧侯府,姑娘是正兒八經的主子,處置自己跟前的丫頭,誰敢說半個不字?
【第三章宣寧侯府的來信】
果然如傅沅所料,這月十五,陳氏便接到了宣寧侯府老太太的書信,信中言明,藉着壽辰想將傅沅接回府去,叫她在京城的勛貴圈子裏露露面,帶她認識幾個人,免得各家太太、夫人都忘了她這個皇上親封的儀安縣主、宣寧侯府二房的嫡長女。
陳氏看着信,不由得嘆了口氣。
池嬤嬤見着她臉上的神色,問道:「信里說了什麽?可是定了日子要接表姑娘回去?」
「你看看。」陳氏伸出手將信遞到池嬤嬤面前。
池嬤嬤也不避諱,接過信看了一遍,才知老太太為何會嘆氣。
原想着還能留表姑娘多住幾個月,哪裏想到那邊會這麽心急,下個月就要將表姑娘接回去。
「您寬心些,即便表姑娘回去了,還是能時常過來給您請安。再說,往後您若想見表姑娘,老奴陪您去宣寧侯府,總叫您安心了才是。」
陳氏聽着池嬤嬤的話,笑斥道:「你呀,就會說這些好聽的。沅丫頭若真回去了,我能去看一兩次,總不好常常去看她,否則落在別人眼裏,還以為我怕她祖母和父親苛待了她。」
雖說她捨不得沅丫頭離開,可既然早晚都有這麽一天,總是要替沅丫頭打算的。藉着宣寧侯老夫人的壽辰,叫沅丫頭在圈子裏露露面,對沅丫頭來說總是好的。
這些年她顧忌着宣寧侯府那邊,甚少帶沅丫頭出去,若是回了宣寧侯府,就不必再有什麽顧忌。
陳氏想着,看了站在那裏的池嬤嬤一眼,吩咐道:「你去將沅丫頭叫來,我親自和她說。」
「是,老奴這就去。」池嬤嬤聽着吩咐,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屋子,朝蕙蘭院的方向去了。
雁榮堂距離蕙蘭院並不遠,只需約一刻鐘的功夫,她沒一會兒便到了。
見池嬤嬤進來,門口的小丫鬟忙迎了上去,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叫了聲,「嬤嬤。」
「你家姑娘可在屋裏?」
小丫鬟點了點頭,打起帘子領着池嬤嬤走進去。
傅沅正坐在桌前看書,聽到廊下丫鬟報「池嬤嬤來了」,便放下手裏的書,從桌前站起身來,笑着迎了出去。
「今兒個嬤嬤怎麽有空過來?」傅沅說著,轉頭吩咐一旁的懷青上茶。
池嬤嬤含笑阻止了,「不敢耽擱姑娘的功夫,是老太太找姑娘有事。宣寧侯府來了信,說是要趁府里老太太壽辰的機會,將姑娘給接回去,好叫姑娘在一家子親戚面前露露面。」
傅沅聽了,便問道:「外祖母看了信,可是又難受了?」
沒想到傅沅頭一句話便是問這個,池嬤嬤心裏很是感慨,怪不得老太太這些年將表姑娘當眼珠子似的疼,便是親孫女兒也未必能事事頭一個就想到老太太。
她含笑道:「姑娘不必擔心,這幾日的功夫,老太太也想開了些,知道姑娘遲早都要回去,與其捨不得,叫姑娘跟着傷心,不如高高興興的,左右往後又不是見不着姑娘。」
聽着池嬤嬤的話,傅沅這才放心,隨着池嬤嬤出了院子去了雁榮堂。
傅沅進了雁榮堂的時候,陳氏正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擺放着的兩個紫檀木匣子。
她福了福身子,不解地道:「外祖母這是做什麽?」
聽到說話聲,陳氏這才抬起頭來,面上露出笑意,朝她招了招手,「你也過來看看。」
傅沅聽了,點了點頭朝桌旁走去,才發現兩個檀木匣子裏其中一個放着一沓銀票,而另一個則分了三層小抽屜,第一層放着簪釵和步搖——金絲八寶攢珠釵、鏤空蘭花珠釵、金累絲紅寶石步搖、金海棠珠花步搖,蝴蝶圖案鑲藍寶石花鈿簪、墜珍珠流蘇金玉步搖簪。
第二層放着各種鐲子和手串——金鑲九龍戲珠手鐲、鎏金水波紋鐲子、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琥珀連青金石手串、碧璽香珠手串,還有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環、一對東珠木蘭紋飾耳墜;第三層則是放着幾個方形的玉盒。
「打開看看。」陳氏對着她道。
傅沅聽了,取出一個玉盒打開後,發現上面鋪着一層白色的絨布,上頭放着四粒拇指大小的藥丸,發出陣陣葯香味,其餘幾個玉盒裏,想來放着的也是藥丸。
「你叔外祖父和外祖父一母同胞,性子卻大不相同,十六歲那年中了舉人,就撂下書本離家拜了無塵大師為師,說是學醫,事實上和出家沒什麽兩樣,只是一門心思鑽在醫藥里,到三十了還沒成親。你外祖父提議將你二舅舅過繼到他那一房,被你叔外祖父拒絕了,說是兒子終究無趣,不如女兒粉妝玉琢,叫人疼愛。
「那時你母親才剛十歲,我只有一個女兒,雖捨不得,卻也得顧及着你外祖父的心思,就叫你外祖父請了族裏的長輩們,想將這事定下來,將你母親的名字記在你叔外祖父名下。哪裏想到你叔外祖父根本就沒露面,只派個人回來傳話,說他雲遊四海,不知哪一日會在府里,叫你母親繼續留在我跟前,不必在乎這些形式上的東西,他若哪一日不在了,他的東西都會留給你母親。」
傅沅剛開始還當故事聽着,聽到後來,越聽越是詫異。
這樣禮教森嚴的地方,竟還有叔外祖父這樣的人,由着自己的性子來,頗有幾分魏晉之風。
「前些年他才知你母親去了,只留了你和你哥哥兩個,寫了書信說你哥哥若是缺什麽,叫他自己去掙,你是個姑娘家,原就該嬌養着,便提前將東西都給你。這些只是一小部分,其他還有地契、古玩、名畫,至於一些莊子、鋪子的,我都叫你哥哥幫你打理着,等你出嫁那一日再給你。」
傅沅從來都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情,哥哥也沒對她說過。
見着她吃驚的樣子,陳氏忍不住抿嘴一笑,「瞧你,旁人知道這事情只顧着歡喜,你倒好,只顧着吃驚。」
傅沅坐直了身子,小聲道:「平白得了這麽多東西,我被嚇住了。我想着,這東西還是一半給哥哥,一半給我吧,我一個姑娘家,哪裏需要這麽多東西。」
陳氏聽了,知道她這是真心話,一臉欣慰的點了點頭,「既然是給你,你做主就是了,只你以哥哥的性子,怕是不會要。我聽說你哥哥自打進了翰林院,在府里越發有威嚴,連黎氏都要懼他幾分。也是,你哥哥若不是這樣的性子,也不會小小年紀就進翰林院。我只是擔心,他這樣的性子娶了哪家的姑娘過來,怕都不敢在他面前說話。」
傅沅卻是道:「哥哥雖厲害些,待親人卻很好,嫂嫂若是知道,定不會怕他。」
陳氏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倒是我想岔了,不如你通透明白。」
傅沅笑道:「外祖母這是笑話我。」
陳氏抿嘴一笑,繼續道:「你屋裏的人,懷青和書蝶都是隨你從宣寧侯府過來的,自然是你帶回去。碧竹是我安排過去伺候你的,她父親跟着你叔外祖父做事,時不時給她捎些醫書回來,她也跟着學了不少藥理,有她在你跟前,我也能安心些。這些日子,你就好好準備你祖母壽辰的禮物,還有黎氏那裏,你也做些帕子、荷包,免得到時候缺了禮數,叫人挑出錯來,在孝字上做文章。」
傅沅見陳氏處處替她打算,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動和感激,想着這些年她在淮安侯府處處受着庇護,不禁心中一酸,撲到了陳氏的懷中,哽咽着叫了聲「外祖母」。
陳氏愣了愣,抬起手來輕輕撫摸着傅沅的後背,心裏也是不舍。
又說了幾句後,她才道:「好了,去洗把臉,紅着眼睛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訓斥了你。」
聽着這話,一旁的池嬤嬤上前道:「姑娘隨老奴來吧。」
傅沅知道外祖母是不想叫她繼續傷心,站起身,隨着池嬤嬤到了三扇松柏梅蘭紋屏風後。
早有小丫鬟打了熱水進來,她凈了面,重新梳妝打扮好,方從屏風後出來。
「這樣才好,往後可不許在我面前哭了,這新換的衣裳都叫你的眼淚給打濕了。」陳氏看着站在面前的傅沅,打趣道。
當著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撲在外祖母懷中哭鼻子,傅沅先時還不覺得如何,這會兒聽着這話卻忍不住臉紅。
陳氏見她這樣,抿嘴一笑,而後道:「回你屋裏去吧。」
傅沅聽着這話,才紅着臉告退。
「這兩匣子東西等會兒你送到沅丫頭院裏去。」陳氏吩咐一旁的大丫鬟平萱。
平萱應了聲,見陳氏神色間透着幾分疲憊,便說道:「奴婢扶您回內室躺上一會兒。」接着扶着她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