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到這她一臉為難地說︰「可誰也沒想到,王府的馬車送到此處時竟恰好斷了半根轅木,走不得山路,奴婢只好請顏姑娘下車,左右不見有旁的車來,又怕過了時辰進不得顯慈庵,這才想着行路上去。」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瞅着顏箏,眼裏帶着深濃的警告。
顏箏的目的達成,也懶得多說,便小聲附和着盞兒,說了聲,「是。」
朱褐色的車簾被撩開,露出一張慈祥寬和的婦人面容,她笑着朝顏箏打量了兩眼,點了點頭說︰「既是韓王府的姑娘,腿腳又受了傷,怎麽可以徒步上去?若是姑娘不嫌棄,就上老婆子的車,我也要往廣蓮寺去。」
錢老夫人話音方落,她身邊那個小丫頭便跳下馬車,上前來扶顏箏。
顏箏拄着木拐行了一禮,「多謝老夫人慈悲。」又低聲謝過了那小丫頭,也不多客套,在小丫頭的幫助下上了馬車。
那小丫頭回頭對着盞兒抱歉地笑了笑,「老夫人的馬車上擠不下了,這位姊姊若是不嫌棄,就與後面那車的嬤嬤們擠一擠吧。」
儘管盞兒心裏很不大樂意,但事已至此,難道她還能拒絕不成?只好點了點頭,跟着那小丫頭上了後面一輛車。
車廂里,錢老夫人笑容滿面地望着顏箏誇讚,「側妃病了,姑娘自請來佛前持誦經文祈福,倒是個有孝心的,你且放心,神佛必不會虧待誠心實意的人,姑娘將來定有大造化。」
顏箏心裏苦笑,她這哪裏是自請來的差事,不過是剛剛盞兒怕司徒側妃在外人面前落下了口風,隨意胡謅的罷。
但這位老夫人既這樣說了,她也不好拆穿她們,只能垂着頭謙遜地說︰「老夫人過獎了,為側妃祈福是小女子的本分。何況,小女子自小便跟着家裏長輩持經誦佛,也喜歡佛堂清靜,能令人心境平和,參透些從前看不透的事。」
夏朝百姓篤信佛教的多,顏箏卻沒那麽迷信,反倒是她的特殊身分讓她不能像其他貴族女子那般參加詩社花會宴席,護國寺成了她為數不多可以隨意走動的所在。
是以,為了能常有出門透氣的機會,她很是苦心鑽研了一陣佛經。
有時夢入前世,醒來後萬分惆悵,她不禁會想,也許她能有此機緣,未必不是菩薩的垂憐,所以如今倒是篤信了十分。
錢老夫人聞言雙目便亮了起來,她嘖嘖稱讚,「現在的年輕女孩子,有這樣悟性的可並不多。」
她笑着拉住顏箏的手,「等會你便隨着我一同去見明經大師,有他引薦,你去了顯慈庵,妙蓮師太看在明經大師的分上定不會為難你。」
顏箏想不到還有這樣的機遇,忙謝過了錢老夫人。
她心裏想着,只要顯慈庵的人不與盞兒一起刻意為難她,到時她要趁機離開的機會便又多了幾成。
【第二十三章刁奴懷殺意】
顏箏跟着錢老夫人進了大雄寶殿,敬拜過菩薩後,由知客僧引了去後院的禪房。
一路上,盞兒心裏不悅,臉色如同墨盤般黑沉,但偏偏她又拿錢老夫人莫可奈何,只能不停甩眼色向顏箏示意。
見顏箏一副懵懂的模樣,她咬了咬牙貼近,壓低聲音說︰「時辰不早了,姑娘該跟老夫人請辭,若是晚了,顯慈庵不讓咱們進去,看姑娘到時候該如何是好。」這語氣森冷,帶着濃烈的威脅意味。
顏箏曉得,盞兒是不願意自己和錢老夫人相處太深,也不願意自己有機會見到明經大師。
她心裏揣測,這位慈和的錢老夫人及她的家族,在韓城乃至北地應該都有着極高的地位,連司徒側妃也要高看三分,盞兒是怕她得了錢老夫人的歡喜,將來令司徒側妃難做。
她一個決心要離開的人,倒沒有那樣的野心去攀附錢老夫人,但明經大師她卻是非見不可的,如錢老夫人所說,顯慈庵的一應供給都出自於廣蓮寺,那位妙蓮師太再清高孤傲,對於自己的金主,總也該有幾分敬重的。
有了明經大師的引薦,說不定要比司徒側妃的印信還要管用。
司徒側妃令她持經誦佛十五日,她必須要在這期間想法子離開,如果顯慈庵的人不甚友好,那她被諸事纏身,還哪有這個機會?
顏箏想着,盞兒一路上對她態度極差,想來是打定主意了要儘力為難她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非要與盞兒修好?橫豎不是一路人,那不妨就對立到底吧。
是以,盞兒的威逼顏箏只當做沒有聽懂,咬了咬唇說︰「老夫人的美意怎好拒絕?盞兒姊姊要是不願意見明經大師,就自個兒跟老夫人去說。」
這聲音不輕不重,恰落到錢老夫人耳中,她的腳步在禪房門口頓住。
錢老夫人微微挑了挑眉,眼中便帶了幾分鋒芒,她聲音沉穩渾厚,雖然滿面慈愛的笑容,說起話來卻頗有威懾。
她說道︰「明經大師德高望重,早已不見外客,這廣蓮寺的事務皆交由首徒玄真打理,今日老婆子三請四求才有幸能聽他說禪解惑,閑雜人等本是不該帶進去的……」她轉過身,笑着輕輕撫觸顏箏的手,「聽高僧講經,受益匪淺,你既有佛緣,便跟着我進來吧。」
言下之意,是要將盞兒留在禪院外面。
盞兒急了,忙喚了聲,「錢老夫人,顏姑娘此來是要為側妃持誦經文祈福的,側妃可還病着哪!」
錢老夫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問道︰「你在明凈堂做事,是幾等?」
盞兒一凜,低低地答道︰「三……三等……」
錢老夫人冷哼一聲,「改日我得去問問王爺,韓王府的規矩是什麽時候改了,區區三等的丫頭也能在老婆子面前呼來喝去了。」
她話鋒一轉,言語中透出幾分隱隱的不屑,「你放心,顏姑娘是我帶走的,若是側妃因為她遲了一時半會的念誦就一病不起了,這帳算在我身上,老婆子會親自到王爺面前負荊請罪的。」話剛說完,她便拉着顏箏的手進了禪院。
錢府幾個粗壯的管事婆子橫眉冷對着盞兒,用力將她一推,就將禪院的大門合上。
顏箏這會倒有些受寵若驚了,她自問一路上也沒有竭力表現,怎麽就讓錢老夫人為了她得罪司徒側妃?
她不由得有些不安,低低地說︰「多謝老夫人垂愛,您維護小女子的心,顏箏感激萬分,只是側妃那裏……側妃總是側妃,若是您……小女子於心何安?」
韓王尚無正妃,司徒側妃主持韓王府一應事宜,也常召屬官的家眷入府來閑談聚會,儼然就是北府地位最高貴的女人。
若是司徒側妃刻意為難,錢老夫人就算家族再顯赫,也是得罪不起的。
錢老夫人聞言重新看了顏箏一眼,她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意,輕輕拍了拍顏箏的手,「老婆子果然沒有看錯,你是個好孩子。」她話音微轉,「你放心,這回的事是司徒側妃做得不地道,她藏着掖着還來不及,又怎會拿這事來大作文章?好了,住持已在禪房,你我噤聲,莫要再拿這些俗世之事叨擾他。」
顏箏見錢老夫人不願意多談,心裏隱約覺得,錢老夫人與司徒側妃之間,似乎本就有着心結。
她垂下眼,不再深究,跟着錢老夫人進了禪房。
明經大師笑着起身相迎,「老施主,別來無恙。」
錢老夫人與他寒暄兩句,便將顏箏拉到身前,「這是韓王府的姑娘,到妙蓮師太那持誦清修的,還請住持看老婆子的三分薄面上,派個師父親送過去,這孩子素有佛緣,妙蓮師太一定會喜歡的。」
明經大師看了顏箏兩眼,連連點頭讚歎,「這位女施主面相極好,是個有福緣的。」他對着隔廂喚了一聲,「玄真,你親自領着這位女施主去見你妙蓮師叔。」
廂房的門被拉開,進來一個三十歲不到的青年僧人,他對着明經大師行了一禮,便要引着顏箏去顯慈庵。
顏箏見到玄真的第一眼就覺得眼熟,只是她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哪裏見過這個僧人。
按說,她前世從未離開過皇城,哪裏有機會見過北地的僧人?便是在護國寺,她也只見過住持圓琛大師,其他的師父也沒有接近她的機會,怎會突然有這種情緒產生?
但這會卻沒有讓她恣意回想前世的時間,也不是追究玄真眼熟不眼熟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