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的逃離
蘇怡死了,環顧空無一人的房屋,她才意識到那個女人真的死了。蘇思兒再一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慾望,她要走,一定要逃離。
這二十年來,她不止一次這樣想。
“我不走。”當她對蘇怡提這個想法,蘇怡是這樣回答她的。
最終,為了蘇怡,她沒有離去,如今,唯一的牽絆不見了,她還有什麼理由留下?
這是個非常簡陋的房屋,牆壁髒的只能隱約看出原有的油漆顏色,地上散落七七八八的酒瓶子。以往那個女人會收拾房間,然後戴着陳舊的手袖去洗別人拿來的沉重被褥和衣服,掙取為數不多的錢,因常年浸泡水中,蘇怡的手變的粗糙而骨節粗大。蘇怡清瘦,身上總是帶着冷漠的氣質。
她不只一次問過蘇怡,為什麼會嫁給那個一事無成的男人。蘇怡沒有回答,看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蘇思兒知道,他長的像那個男人。
在某個清晨,蘇思兒記不清是幾號,睡在她旁邊的那個女人再也沒醒來。她的母親服藥自殺身亡了。
看着蘇怡安靜的睡容,她沒有哭,她明白蘇怡解脫了,那個未知國度將還她自由羽翼,彷彿之間,蘇思兒看見被釋放的靈魂正快樂的飛翔。
蘇思兒回過神,看了看牆上的鐘錶,十點。那個男人昨夜喝酒還沒回來。她迅速沖向柜子,從裏面找出一個大布包,拚命往裏塞東西,一些舊衣物,幾本二手書。
可能是太心急,蘇思兒提包時甩到了桌上的杯子,啪,玻璃四濺。
她小心翼翼的饒過碎片,趴在床底看,上次蘇怡在這裏藏東西時被她瞧見了,她伸手在黑黑的地上摸索,手碰到了一樣東西,她一把抓住掏了出來,一個樸素卻乾淨的木盒子。
希望裏面有她出走必需的錢幣,正準備打開來看,門外響起腳步聲,蘇思兒一驚,急忙把盒子放進包里,包口一紮,站起身拉開旁邊的箱子,趕在門開之前把包丟了進去。
門開了,一束陽光射進陰暗的小屋。男人走了進來,很高,下巴長着鬍渣,搖晃着身軀,熏人的酒氣在屋內蔓延開來,他大聲嚷嚷:“把飯給老子端過來。”
蘇思兒站着沒有動。
“小野種。”男人陰沉着臉,走過去把她推倒在地,“飯呢。”
蘇思兒的手心一陣陣疼痛,一玻璃碎片深深划進她的肌膚,鮮血慢慢滲出。蘇思兒對男人感到無比惱恨,她厭惡的看他:“沒有,什麼都沒有。”
男人踹了她一腳,大怒道:“媽的,敢跟老子頂嘴,什麼東西。”他扭頭看見了地上的碎片,又繼續罵道:“敗家子,活着也沒用,快弄乾凈。”
蘇思兒面無表情的爬起來,把碎片一個個拾起。血一滴滴的砸在地上,形成朵朵殷紅。
不知道是因為傷口的痛,還是因為要逃走的激動,她的心跳的格外快,蘇思兒緊張嗎?說實話,有點,她怕他覺察,怕他發現那個布包、發現她的秘密,所以她裝的如此聽話,只求平安無事。
“跟那個婊子一個德行,呸。”男人咒罵完,向前走了幾步,倒頭躺在床上,蹬掉了鞋子,翻過身睡去。
蘇思兒停下了動作,看着男人的背影,待她聽見男人睡着所發出深淺不一的呼吸聲,她才起身,找來布條包傷口,止住血。接着,她走到床邊,確定男人真的睡着后,她極輕極輕的打開箱子,抽出布包緊緊抱在懷中。
蘇思兒走在擁擠的小屋,盡量不碰到任何物品,距離門口幾步處,她停了下來。
蘇思兒再次看了眼沉睡中的男人,她是真的討厭那個男人,甚至是恨,曾經他對她和蘇怡的辱罵與毆打一股腦湧上心頭,想起她的那些隱忍,她難受的想詛咒那人下地獄。可是詛咒有用嗎,蘇思兒想到,她的母親不堪重負已自殺,而男人依然活着,詛咒有用嗎?
風從窗戶刮進來,男人身子似乎抖了一下。
蘇思兒走去把所有窗戶關住,然後轉身走向煤氣罐,抖着手,扭開了兩個閥門。
她打開門,慢慢的退了出去,“永不相見。”蘇思兒用口型對着屋內的人無聲說道。
夏天快要過去了,中午的陽光不是很毒辣,照的人暖洋洋的。蘇思兒找了個公園,坐在花壇邊的長椅上,她來回看着散步的路人,這個時間點公園只有幾對情侶和一些老年人,她聳拉着肩膀,心裏忽的有些凄涼,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拉的長長的。
蘇思兒聞到一股香味,很香很香的味道,她知道那代表着什麼,她忍着不讓自己回頭去尋找源頭,她一隻手揉着肚子,胃餓得很是疼痛,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
蘇思兒從布包里翻出她母親的那個木盒子,“希望有錢。”蘇思兒小聲說,她打開來看,頓時失望透頂,只是一張泛黃了的照片。
一個美麗優雅的女子笑的如花般燦爛,她和身後的男子依偎着坐在草地上,兩人滿臉幸福,女人懷中還抱着一個嬰兒,小孩子對着鏡頭好奇的睜着眼,胖乎乎的小手高高的舉起,他們好像一家三口,那種快樂在照片上充分顯示,連蘇思兒看了都莫名嫉妒。
蘇思兒沒想到蘇怡年輕時是那麼漂亮,也沒想到蘇怡會笑的那麼美好,她印象中,她的母親總是沉默不語的。蘇思兒不能肯定蘇怡手中抱的小孩子是不是她,但她能肯定,蘇怡身後的男子,絕不是她現在的父親。這個男人是誰呢,蘇思兒仔細察看,他的眼睛是淺褐色的,她沒有見過這個人。
蘇思兒手指摸着蘇怡的笑臉,她的母親,她還是想念她的,蘇思兒研究起這張照片,甚至忘了胃痛的事,她把照片翻過來發現背面有一行清秀的字跡,X路棕櫚城3號樓--穆凌,蘇思兒知道這個地址是哪裏,不止她,全市都知道棕櫚城是財富的代表。
走了大半天,繞了大半個城市,蘇思兒才找到照片背面的地址。
這裏是一個別墅小區,房子豪華而精緻,湖水波盪、寧靜安詳,住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而城市另一端,卻存在像她住的破舊的廉價房屋,真是一個極端。
會不會沒有這個人?會不會他已不住這裏?她開始有些擔心。
蘇思兒遲疑着向小區走,保安在入口出攔住了她,即使面對渾身破舊的她,保安依然禮貌:“小姐,出入需要持卡。”
“我要找穆凌先生。”蘇思兒握緊了照片。
“你找穆先生?”保安有些驚訝。
保安打量了下她的穿着:“呃,這樣吧,小姐,您有什麼事可以給我說嗎,我去給您傳達。”
蘇思兒看了看手中的照片,她不敢把照片交出去,這是她剩下不多的物品,蘇思兒抬頭對保安說:“麻煩你告訴穆先生,有位叫蘇怡的女人找他。”
“好。”
天氣漸漸變涼,蘇思兒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要是穆凌已經忘了蘇怡呢,要是穆凌不出來呢,她該去哪,太陽快下山了,今晚,她是否要流浪街頭了呢。
蘇思兒看着浮雲漫天的天空,蘇怡,你要保佑我。
過了好一會,蘇思兒才看見一位中年男子拄着拐杖,跟着保安快速走來,穆凌神色些許期待,些許慌張。蘇思兒站直身。保安指着她對穆凌說了幾句,穆凌看着蘇思兒,皺着眉,顯然她並不是他心中想要見的人。蘇思兒走向穆凌,他面容威嚴卻略帶疲憊,老態初顯,一點也沒有照片中的神采。
蘇思兒和穆凌對視,像兩方的戰士,誰也不把目光移開半分,穆凌一直沒說話,他在等來者自己說出來的用意。
最後蘇思兒敗下陣,因為她很餓,她把照片遞過去:“蘇怡讓我把這個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