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死了也好
晨光熹微。
早起農夫早已肩扛鋤頭,紛紛下田勞作。
通往帝都的寬闊官道上,一輛馬車緩慢前行,盡享悠然。
馬車樣式尋常,倒是那駕車之人尤為奇特——他手中所執並非馬鞭,而是牽着一根捆着青草綁於馬首木棍的繩子。
拉車之馬緩步前行,馬首前青草也隨之輕微晃動。
馬車上,男子薄唇微彎,慵懶半靠於車壁,一身華貴衣袍隨意鋪展,道不盡的風華絕艷。
“夫人,你看為夫此招如何?”蘇幕遮輕晃手中繩子,面上竟有些期待誇獎的得意之色,“為夫只需將繩子拉向左側,馬車便會右轉,拉向右側便會左轉,將繩子后拉便可停車。”
男人好似不知自己此舉乃是拾人牙慧,更不覺有何不妥。
馬車內,少女聞言竟連冷眼瞧他也懶得,只轉頭看向身旁四名最多不過十餘歲的幼童。
若他當真聰明,方才便會讓暗衛駕車,而非用如此拙劣手法班門弄斧。
“姐姐,宣融多謝姐姐方才救命大恩。”幼童言罷,在局促馬車內朝西江月俯身一跪。
餘下三名幼童見狀,好似回過神來,也緊隨其後屈膝跪下,“多謝姐姐方才救命大恩。”
“起來吧。”西江月見四個孩子皆生的明眸皓齒清秀可人,尤其是先前掙脫禁錮、摔下馬車向她求救的宣融,清澈雙眸中似揉碎了天邊繁星,令人只覺一眼望去便可盡攬縹緲銀漢。
如那小尾巴一般跟着她,整日姐姐姐姐柔聲喚她的少年。
“姐姐,你怎麼哭了?”小小孩童見狀,連忙從袖中拿出一塊錦帕,要為西江月拭去眼中淚痕。
“我只是累了,想休息。”西江月抬手止住宣融餘下動作,眼眸微轉壓下方才心中酸澀,“一會兒,自會有人送你們平安歸家。”
西江月並不好奇這些孩子為何會同金銀古玩一同被人送至帝都,也不想多管閑事,更不願再看那神似木易的幼童。
馬車內一時陷入沉靜,四個孩子對於面前脾性清冷、面容絕美的救命恩人既敬重又畏懼,更茫然於日後處境。
馬車緩行至帝都城樓下。
有蘇幕遮這位寧遠將軍家二公子親自駕車,帝都守衛自是滿臉賠笑上前放行,“蘇二公子雅興,竟能想出如此趕車妙招。”
馬車后,一陣鐵蹄踩踏青石之聲震顫呼嘯。
為首少年郎身騎駿馬凌風而來,一雙格外鮮明的眉眼於初升晨光下不怒自威。
正是連夜尋找西江月的西玄。
“幼度來了。”蘇幕遮懶懶提醒道。
西玄,字幼度。
西江月挑開車簾一角,看向那急速而來俊逸勃發的少年郎,輕聲喚道:“玄兒。”
馬上少年飛速疾馳間,看到馬車上熟悉面容,身下烈馬並未減速,在距馬車數十丈外,他反手一拍身下馬鞍,縱身跳上馬車。
僅是瞥了眼駕車的蘇幕遮,便閃身掀簾入內。
粗糲大手不由分說按住西江月腕部,為其把脈之時還不忘將她周身上下打量一遍。
“姐姐無妨,只是玄兒何時也學會診脈了?”西江月說話之時欲抽回手,卻被西玄緊緊攥住。
“別動!”應是整夜未曾合眼的緣故,西玄聲音略顯沙啞,態度也一反先前,指着她左手腕部一處細長傷痕責問道:“這裏何時傷的?”
被西玄如此一問,西江月才注意到腕部傷痕,想來應是先前那圓目長髯的男人兩腳踩斷粗壯樹枝,令她從樹上落下時無意被枝葉划傷的,“不礙事……”
西玄打斷西江月餘下之言,又問道:“是跟他一起弄傷的?”
西江月心中思索,當時她亦算是與蘇幕遮在一處,只是……
她這片刻遲疑,落在西玄心中卻是另一番滋味。
“身上別處還沒有傷?”
西江月淺笑,“姐姐沒事,玄兒無需掛心。”
西玄聞言,面上神情好似和緩些許,一雙分外鮮明的眉眼卻似有陰雲壓下,他朝馬車外道:“勞煩蘇二哥駕車,送姐姐回府。”
蘇幕遮聞得車內兩人對話,面上神情並無幾分變化,只從袖中取出一白玉瓷盒送至馬車內。
馬車緩行入中城,方靠近將軍西府,西玄便已掀簾而出,一把攥住蘇幕遮手腕,飛身回府。
守門扈從只見一道身影一閃而過,便聞得自家二公子道:“即刻命人好生照看大小姐。”
西玄帶蘇幕遮進了西府一處偏僻院落,兩人雙足尚未落地,西玄鐵拳如風已狠狠砸向對方后心,“這一拳,是我替姐姐打的!”
素來從不吃虧的蘇幕遮竟也不躲不逼,着實挨了一拳,重重跌落於地,身上錦衣玉冠染了塵埃。
西玄心中怒意依舊,彎腰將地上男人一把提起,又在他身上被衣袍遮蓋的地方砸下數拳,“這幾拳,是替我西家上下打的!”
蘇幕遮曲腿坐在地上,仰頭喚了聲面前少年,“幼度!”一身塵污非但未讓他顯得邋遢髒亂,反而為其周身雍容氣度添了一絲隨意不羈之感。
“如何?你還心有不滿?”心中怒火漸消的西玄,抬腳踢向地上蘇幕遮,“你且說說,自己先前是如何答應我的?”
看似兇狠非常的一腳,真正落在蘇幕遮身上卻好似清風吹過。
蘇幕遮反倒順勢仰面躺於地上,“此次,的確是我疏忽大意。”
西玄也隨他一同倒下,仰面望天,“這一路上為何不見木易。”
“死了。”
“是何人所為?”西玄聞言一驚,僅論木易的武功修為,尋常能傷他的武林高手也不過屈指可數,“姐姐知道木易已死?”
“以月兒的玲瓏心思,又怎會不知?”蘇幕遮抬手,修長指尖在空中翻轉,似在勾勒那女子清淺笑顏,“只是,她此時內力修為,與那眼盲春花實力相距天地。”
“只要姐姐願意,我麾下三千西家軍,可替小木頭報仇雪恨。”
“若她願意如此,便不再是你姐姐。”
地上眉眼格外鮮明的少年郎,望向萬里晴空的一雙眼睛緩緩閉上,嗓中聲音微不可聞:“死了……也好。”